第5章 有一点挫折是正常的

夜深。

王德用府里灯火通明。

坐在圈椅上想了片刻后,王德用便对一旁的张生道:“从明日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你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不过便是他不跟张生如此交代,那人接下来定然也会再重新找上门吧。

于是又跟张生吩咐道:“若是那人直接登门,不可慢待,务必把对方请进来,好生地侍候着。”

张生一时间也傻了眼。

这事难道真有这么严重?

可明明他们家相公才刚刚当上枢密副使没多久啊。

张生一个家中的仆人,自是不了解那么多。

然而王德用每日都要上朝、下朝,最是能发现这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

试问,在一个全是文人的朝堂里,能对他这样的武人,能有什么好态度,好脸色。

当着你的面,自是笑脸相对,不可能让你看出端倪,可一转过身,就指指点点。

当其他同僚都在三五成群地休憩,聊着家常的时候,唯有他一个人在班房里干坐着。

敢上来跟他说话,那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且只要自己一靠近,那绝对冷场。

开始他以为这样的状况,说不定时间一长,就会有所改变。

想来,是他想多了。

可这赵成又是什么人?

王德用黑黑的脸蛋上,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还自称是商人。

难不成是哪个赵家宗室?然而他把从太祖下来的姓赵的都想了一个遍,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

翌日。

这天正好是休沐。

大宋官员每当值十日,可以放假一日。其实在汉朝的时候更好,每五日,就能放一日。

只不过汉朝的时候,还没有大宋这么多的节日,所以总的来说,一年放假的天数,可能还是比不得如今。

王德用琢磨着,也就今日适合,那人说不得今日就会来。

诚如他所料。

到了上午约莫隅中时分,张生便匆匆来报:“相公,门外来了一个孩童。”

王德用:“什么孩童?”

张生接着道:“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手里拿着一块圆圆的五颜六色的糖,吃在嘴里,说有人让他给相公带一句话。”

王德用连忙从榻上起来,“什么话?”

张生:“那孩童说,相公若是想要找他,可以去大相国寺,相公一个人去。”

王德用只好孤身前往,然而张生却在前面拦着,“相公你真要自己一个人去啊?”

王德用便道:“我一个习武之人,还长这样,难道还能怕对方一个人不成?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

大相国寺。

此时的大相国寺,还没有七十年后那么繁华。

赵成看过东京梦华录,七十年后的大相国寺,每个月都有五次的万姓交易。

从字面上就能看得出来,一万个不同的姓氏出来摆摊做生意。

可见当时大宋商品交易的繁华。

可现在嘛……

摆摊算卦的倒是有。

可说到万姓交易,只能说有点勉强。

赵成感觉自己可以向寺庙里提议一下。

然后宋仁宗也是一个比较仁慈的人,反正他记得,此时大宋的商品经济已经逐渐地发展到了该侵街的时候,那是不是该给对方提议一下,让百姓可以在每个月的某几个时间,固定到大相国寺进行自由交易。

从名义上来说,如今大宋的坊市制度还没有被完全取消,但宋仁宗此时已经亲政,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坊市制度也就会从官方文件上,被废除。

王德用孤身一人很快便来到了大相国寺。然而……

大相国寺这么大,那人也没说自己在哪。

他也只好是一进门,就开始四处打量。

大相国寺虽说是皇家寺院,但也允许普通百姓进来烧香拜佛。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香客多的时候,太阳已经快到头顶,王德用很快便来到了正殿,沾满了灰尘的皂靴踏进来后,什么也没看到,也就只看到一个妇人在那里对着大佛拜了拜,磕了磕头,便又离开了。

他在正殿里头随便打量了一番,很快便出来。

而赵成看对方似乎还挺有诚意,后面也没带人,这才从两侧的小道走了上去,很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对方的身后。

这看着多少有点像是地下党在接头了。

倒不是赵成想这样,而是,人都是复杂的,史书上说他那样,那你就真的信啊?

说不定是环境所迫,所以装出来的。

不过王德用确实是相貌不一般,体貌雄毅,面黑,又是军中之人,这要没个三五人的,感觉还真不好制服对方。

赵成直接上前,拿出了一根大号蜡烛,问道:“相公要蜡烛?便宜卖。”

王德用转过身,很自然地回道:“不要。”

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他仔细地打量了赵成一番,年纪约莫二三十岁,长得很是俊朗,士人打扮,自称商人。

王德用一下子就确认,这就是张生与他说的那个人。

当下便试探着道:“是你?”

赵成立马给对方行了行礼,以示尊敬,尔后道:“正是,这大门口,不是聊天的地方,跟我来。”

紧接着……

二人便到了寺庙里更为偏僻的小道,一边走,一边聊。

赵成并不急着说生意的事,而是先问道:“王相公对我分析的怎么看?”

王德用也是个聪明人,不管是行军带兵打仗,还是做人,便道:“你是谁派来的?”

赵成回道:“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就只有我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我以为,以王相公你的出身,再担任这么高的官职,并不合适,你怎么看?”

王德用根本不清楚赵成的来历,只能是采取比较保守的回答,“我也以为不合适,所以,你想要什么?”

赵成:“我真的只是一个商人,就是看到王相公你最近春风得意,所以就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下,当然,也不是完全毫无所求。”

王德用眉头微皱,“那你求的是什么?”

赵成便道:“我今年三十三岁了,还一事无成,我决定,今后要在这东京城,把买卖给做大,但是吧,若没有一个人给我罩着,我又怕会被其他人给盯上。而且你懂的,做买卖,如果跟别人存在竞争,那很容易就会得罪人。”

“我知道王相公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便想着,若是能有王相公能给我做后盾,那就太好了。当然,必须要说,我干的都是正经买卖,而且我保证完全不会触犯大宋的律法,只是……我守规矩,我怕别人不守规矩。”

王德用便道:“若当真有人不守规矩,那你去开封府告不就好了?”

赵成道:“我怎知道这开封府尹会不会包庇坏人?我一个无权无势,没有背景之人。历史上,多少高官都存在强买强卖的事,别说大宋,就拿唐朝来说,那褚遂良都逼着人家强买强卖,侵吞人家的房屋。”

“其实也不用王相公你做些什么,到时候我若真的出事了,你就秉公直言即可,没出事之前,我也请求,可以借用一下王相公您的名气,在适当的时候,可以直接避免很多的流氓地痞的骚扰。”

“至于我能给王相公你什么东西……给王相公你钱财,那反倒是对王相公你人品的污蔑,那干脆给王相公你解解难题,给王相公你好好地分析分析将来的仕途方向,以及家族安危。”

“说实话,以王相公你如今的家族状况,任何朝代的皇帝,都不太可能让你的家族变得再兴旺起来,只有让王家半死不活的,才会叫人安心。”

“尤其大宋还是在五代十国过来的,对武人的防备,更是到了历朝之最,你如今还在枢密院供职,王相公你难道没发现,你身边的同僚,看你的眼光都不一样吗?”

王德用这才慢慢地相信了,赵成只有一个人。

其实他更怕是有人派赵成来搞他。

王德用试探着问道:“你做的是何生意?”

赵成拿起他那根大号蜡烛在王德用面前晃了晃,道:“我最近打算做蜡烛生意。蜡烛是日用品,常卖常有。”

王德用自是有些费解,“你若仅仅只是卖的蜡烛的话,又何须有人给你罩着?”

赵成便道:“蜡烛只是暂时的,我还会卖其他的东西。我听闻,开封府有不少的小吏什么的,也会勒索小商小贩。”

王德用:“有这样的事?”

赵成:“有也太正常不过,我这不提前给自己找个靠山。”

王德用:“那么多人不找,为何找我?”

赵成;“因为你人品好。人人都说,你忠诚老实,乐观平易,与人交往不疑心,不诘责别人的小过错。我是一个好人,我自然愿意找一个同样是好人,光明磊落的,来跟我一起。关键以王相公的为人,肯定不会想要侵吞我的利润。”

赵成笑了笑。

王德用仍在辨别着赵成这人的好坏。

他看了看赵成手中的蜡烛,跟一般的蜡烛,似乎有点不一样。

虽说同样都是蜡,但蜡的质地不一样。

“能给我瞧瞧?”王德用说罢,赵成也给他递了过去。

在看完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后,王德用便道:“若你当真是合法经营,凭自己的手艺赚钱,有事的话,你直接找开封府尹就好,请恕我对成为你的靠山,没什么兴趣。”

说着,对方便归还了蜡烛,想要离开。

赵成便道:“等一下!别走那么快啊!”

赵成就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地给自己提供保护的。

只见赵成又道:“我还有一封信想要让你替我交给官家。”

也不管王德用收不收,赵成直接便塞给了对方。

这信也没有拿东西给装着,甚至都没有被折叠起来,直接拿在手中就能看,王德用本来是不想看的,但是看到这么轻易地,就打开了,也就随便瞄了一眼。

只见上面写着,“汞、铅、丹砂,乃剧毒之物,而皇宫中,以汞灌梁,铅封椽头,丹砂涂壁,多用此类剧毒之物,怕是不利生育,将来子嗣凋零。”

王德用看了一眼就丢掉。

皆因在他的心底,还是不要跟赵成这样的奸诈狡猾的商人为伍为好。

只不过……

当他回到了府里坐了下来,便又情不自禁地思考起赵成的那信。

官家今年已有二十四了,还没有一个子嗣生下来,虽说原因似乎是皇后郭氏生不出来的缘故,可普通大宋百姓家,这二十四岁的人了,子嗣都怕是满地跑了。

再想想信上说的汞、铅、丹砂,乃剧毒之物,而皇宫中,以汞灌梁,铅封椽头,丹砂涂壁。

搞不好……

还真跟这个多多少少地有一些关系。

可问题是……

皇宫当中用什么材料建筑跟修缮的,那赵成又是如何得知?

……

当天傍晚。

赵成一回来,张婆婆便在榻上问道:“搞砸了?”

她一看赵成回来后,刚刚坐下,便叹了一口气,已然是大概猜到了结果。

赵成回道:“这品行正直的人,确实不好搞。不过想想也是,若我是对方,我也不可能那么轻易便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只能是慢慢来吧,反正一开始生意不大,先做着,也无妨。”

一计不成,赵成又想了一计,若是王德用这里走不通,那他走范仲淹的路线也行。

范仲淹这一年是在东京城的。

只是跟范仲淹这种经常被贬的人比起来,王德用肯定要好用的多。

关键王德用他还有军中的威望。

至于什么韩琦、文彦博、包拯、欧阳修这些。

说实话!

你要没个好一点的文章,他们还真未必能够看得上你。

看你就跟看奴仆差不多。

又能给你多少分尊重?

还是说……自己把苏辙的文章给抄一下?

反正如今苏辙还没有出生。

可给自己立一个文人的人设,到时候人家让你写诗、写文章,你却写不出来,那也是无比尴尬。

这不同阶层的人,还是很难混到一起的。

甚至人家说的话,你都不一定能够明白人家在说什么。

不过……

都尝试尝试吧!

反正试一试,又亏不了多少钱。

当下,赵成便把还揣在他怀里的蜡烛给用点了,然后拿了笔墨,想想再找找范仲淹,看看能不能拉点关系。

这一年,范仲淹在朝中当右司谏。

要知道能见到范仲淹的机会可不怎么多,毕竟以对方的脾气,被贬出京,今后可是家常便饭。

范仲淹虽说不一定有王德用那样的影响力,因为此时的范仲淹才仅仅只是一个七品小官,还没到参知政事,但至少,若是自己买卖真的被人骚扰,给对方写写信,求助一下,以老范的人脉,还是能够做到事后补救的。

可他该给老范写一封什么样的信?

有了!

赵成很快便咔咔地写了起来。

张婆婆也看着,那字,啧啧,真的难看!这字,乡试都怕是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