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松口气，连连答应下来。还好是工作上的事，实在不想跟他牵扯太多。原先对方一句语音消息，能让自己点开听三遍，如今已经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金山重新把后背贴到墙上，盯着手机里另一通未接来电发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撕着口袋里的卫生纸。手指沁出的汗黏着纸屑让她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点开微信，找到备注同样为“李娟”的联系人，发了条语音消息：“妈，我周日会回家的，不方便给你回电话，有事给我留言吧。”
金山又愣了一会才离开消防通道。模拟法庭已经开始了，她不好意思再进去，就回车里躺了一会儿。
结束之后罗琪把穆木送到了金山车跟前，自己还要负责收尾和善后，转头又回去了。
金山给穆木打开车门，问她觉得怎么样，是不是一群跟她一样力争一个对与错的人。
穆木想了想，说，是，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她也是被逼到不得已了才动的手，她也是受害者，到最后还是判了刑。
金山告诉眼前这个满是疑问的女孩，社会的运行有自己的规则，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死去的男人要为自己的暴行承担后果，而动刀的女人要为自己的反抗承担后果。
“那么你呢？我只知道你讨厌人家做和事佬，还不知道你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愤怒呢。”金山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孩。
穆木撇过头不跟她对视，“我们学校的老师说我去办公室偷答案，所以周测才能有进步，我气不过，直接说她没有师德，随便对待学生。但是当时正好是放学，人来人往的，就传成了我偷答案被抓包，恼羞成怒！”
金山皱起眉头，“你母父对这件事情什么态度？”
穆木露出一个很受伤的神情：“他们要我给老师道歉，说我太冲动了，那个老师说不公开给他赔礼认错就不会再教我，而他们托关系才让我进的A班，怎么会放任我换班。”
金山决定先从家庭介入，于是发动汽车送她回家，路上两人约好了明天的见面时间。
穆木还是藏不住心事的小孩，看到她隐隐期待的样子，金山悄悄的笑了一下。
跟穆木告别之后，金山又折返回去接罗祺。她们接到赵敏的通知，要去片区派出所协助警方处理一起案子。
该不会就是那天碰见的一对男女吧。金山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要去调解，早知道把保温杯放车上了，这可少不了一顿口舌。
今天的直觉格外准，一到地儿两人就被引着往调解室里走，在屋门口遇见了负责这个事儿的警官，就是那天出头的便衣民警。
他伸出手跟两人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路奕非。”金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握自己手的时候有很用力的停顿。
不过两人依次报出名字之后，路奕非就很快跳过了工作环节，开始介绍这案子的情况。一男一女是夫妻关系，婚后这一年靠着女生家里的资助，男的生意小有起色，自尊心也是越来越大。女生不过在饭桌上说了一句“这顿饭当年你可带我吃不起”，就惹怒了他，以至于要当众动手。
现在正在里面又扇自己巴掌又下跪，求女生原谅当时“鬼迷心窍”的自己，不仅吓到了女生，民警也担心两人呆在一起会再出什么事，已经被带到外面冷静冷静去了。
金山听着面无表情。罗祺觉得奇怪，平时在班上摸鱼看个小说都憋不住眼泪的人，不表现出气愤也不能是这样毫无反应呀。
她伸手戳了戳金山，咱俩一人负责一个，你想跟谁聊？金山说，我跟那男的聊吧，我怕你忍不住会动手。罗祺笑骂了一句，推门走进了和解室。
路奕非示意金山跟着自己走：“那男人的情绪太激动了，刚才被我同事带到门口去了。”
金山一边答应一边快步跟了上去。
注意到金山的脚步，路奕非放缓了动作。他记得金山的脚出过事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完全恢复。
经过两人一对一的交流，夫妻两人已经可以冷静下来谈话了，于是由一位年长的警员主持大局，双方重新进行调解。金山和罗祺退了出来，坐到靠近门口的排椅上休息，等待这一轮调解结果。
金山给罗祺递过去一杯温水：“歇会儿，家事最麻烦了。”
罗祺一反常态，接过水停顿了一会儿，严肃的问金山：“女方那边说想离婚，怎么办？”
金山也正色起来：“先跟赵敏姐汇报一下吧，这项目是她负责。”
这种情况之前遇到过，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时候罗祺和金山刚刚硕士毕业，一腔热血的进入机构，女方是个失去了经济来源的家庭妇女，通过社区联系到机构，跑前跑后忙了大半个月，又是帮忙取证，又是链接律师，到最后查出来怀孕，女方很不好意思地跟金山和罗祺说抱歉，还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赵敏还没来得及给两位新人重申“案主自决”的重要性，罗祺脑袋一热就去劝对方。
原先女方声泪俱下控诉的那些酗酒、冷暴力、出轨等等“罪行”，经罗祺的复述此刻变成了一种羞辱。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瘦小的身体一下子撞向罗祺，罗祺一米七三的个头，平时还健身，但是被撞到跌坐在地上。而对方还不依不饶，涨红了脸说罗祺给自己孩子的爸爸扣屎盆子，是凭空的污蔑。
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金山至今想起来仍会有种血液逆流的感觉。
从大学到读研，两人经历了长达七年的专业教育。金山和罗祺是研究生时成为的同窗，毕业实习的时候兴致勃勃的规划自己的未来，真心认为自己的专业是有不可替代的实践意义，可以为别人的人生带来某些好的转变，而从理想走到现实只需要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