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艺思潮语境中的浪漫主义》:浪漫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内涵
- 影响与接受:中英浪漫主义诗学的发生与比较
- 范丽娟
- 8160字
- 2025-04-16 11:06:32
20世纪,各种主义与理论层出不穷,它们纷繁复杂,但都呈现出“反传统”的样态。“对传统问题的关注,以及当代许多重大问题的论争,都会不约而同地追根溯源到浪漫主义。”[1]浪漫主义是西方历史上第一次大张旗鼓的反传统运动,它奠定了西方现代社会新的价值观念和思想体系。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学观念和表现方式,在世界各民族文学发展的初期就已经出现。可以说,在世界各民族最初的文学活动中,都存在着这种形态的文学创作手法了。例如,很多民族的远古神话、中国先秦文学中的《楚辞》都有这样的特点。表现理想和幻想本是促成文学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文学构成的基本要素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浪漫精神是文学的一个重要源头,文学从一开始就和浪漫主义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但是作为一种文艺思潮,一个明确的文艺理论概念,却是后来逐渐形成的。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一 浪漫与浪漫主义
从词源学考察,英语“浪漫”一词来自古法语中的Romans和Romant,而这两个古法语词都源于中世纪的拉丁语副词Rmanice。Roman本义是指用各种方言写成的传奇故事,或者说主要指那些根据虚构的英雄事迹而写成的法语诗。最初,“浪漫”一词并没有专门同艺术或艺术理论联系在一起,到17世纪初,它才成为一个专门的术语,被用来描述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传奇故事,包括从民歌到史诗的各种形式,注重的是骑士和骑士的功绩。学者韦勒克(Wellek)认为:“即使在人们掌握了大量材料后,仍然很难确定最初用‘浪漫’一词去称呼一部作品是在什么时候,指哪些作品,什么时候开始引进古典——浪漫的对立的,什么时候一位作家当时称自己为浪漫主义者,什么时候‘浪漫主义’一词开始在一个国家里被采用。”[2]事实上,很难确认“浪漫”一词的最早出现时间。欧文·白璧德认为,现代意义上的浪漫(主义)一词第一次以书面形式出现的证据可以在英国找到。《剑桥词典》记载了格伦维尔撰写的《锡德尼传》中的一段话:“难道他那阿卡迪亚(即田园生活)的浪漫主义者不步他的后尘?”[3]另一个例证来自1654年8月伊夫林《日记》中对这个词的运用:“如果盖先生的洞穴得到应有的整理,那么它就可以变成一个最浪漫最舒适的地方。”[4]在这个用法中,“浪漫”一词被开拓性地用于描写自然景观。韦勒克考证认为,大致在1669年的法国,1674年的英国,人们开始用“浪漫诗歌”一词来称呼阿里奥斯托和塔索以及作为他们的主题和布局来源的中世纪传奇。
“浪漫”一词的情感意义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在早期运用“浪漫”一词时,它被用来表达贬义,如让·夏普兰在1667年时说,浪漫的史诗是缺少艺术的诗歌体裁;托马斯·山德维尔1670年在他的剧本《忧郁的情人》中提到“浪漫”一词时充满了轻蔑:“在那些浪漫的传奇里,他们把爱和荣誉搞到一个可笑的高度,以致成了一部十足的滑稽剧。”[5]此外,帕比斯1667年时用“浪漫”一词来指称那些“不必要的、非现实的、过分的、堂吉诃德式的事物”。“浪漫”一词的积极意义的转变发生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如约瑟夫·安德森在1711年出版的《旁观者》中提到英格兰民众最喜爱的民歌时说:“在这些民歌中的感情是那样的自然和富有诗意,同时具有一种令我们羡慕的巨大的简单性,在处理苏格兰和英格兰的战争时,具有一种很好的浪漫的情境。”[6]斯威夫特1712年描述了一次树荫下的浪漫聚餐,认为那种能够唤起情感的东西,即风景与环境、冲突与情节等都是浪漫的。“对这种梦幻的浪漫的认同在18世纪晚期开始,在对古典主义理性和实证真理反思质疑中得到了加强。”[7]“浪漫”一词的褒义与好感在托马斯·沃顿(Warton)的《英国诗歌的历史》中已经变得十分明显,他在《浪漫小说在欧洲的起源》一文中,把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浪漫小说和古代传统小说相对比,在古典标准和浪漫特征之间表达出对浪漫的偏爱。我们可以看到,从18世纪以后,人们用诸如古代人与现代人,人为的诗歌与民间的诗歌,不受规则束缚的莎士比亚的诗歌剧,兼顾哥特式文学等来称呼那些新的与古典主义不一样的浪漫文学。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随着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兴起,浪漫与古典的对立凸显出来,“浪漫”一词才开始被大量引进随后的文学、哲学、美学评论中。
现代意义上的浪漫主义首先表现为一种社会思潮,它的兴起与发展是人类文明史上特定阶段的产物。在西方,明确地把浪漫主义作为一种人文精神来倡导和宣扬,并形成一个波澜壮阔的文艺思潮和文学运动则始于18世纪末,持续到19世纪三四十年代,大约半个世纪的时间。浪漫主义思潮最先形成于德国,而后扩大到英国、法国和俄国,并迅速发展成为一场风靡欧洲的文艺运动,相继产生了许多有影响的作家和作品。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学类型,也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
18世纪后半叶,为历史现代性所推崇的工业文明在经济领域创造了奇迹,以科技为主导的工业革命带来了丰富的物质,人们的生活条件和物质享受得到极大提高。但是物欲的无限膨胀,技术的单向思维与狭隘片面,人与自然的疏离与不和谐,意识形态所涵盖的话语权被严密地控制,人类精神和生存诗性的丧失与沦落……这些异化现象引发了法国思想家雅克·卢梭的忧虑和思考。1762年,卢梭出版《爱弥儿》,书中写道:“自然的光彩壮丽存在于人类心中,要看见它就必须去感受它”,以此向人类大声疾呼回归自然;书中还写道:“人类的制度是一团愚蠢和矛盾的混沌”,这是卢梭对物欲控制下的文明社会进行的彻底否定。对人类文明负值效应的忧虑、质疑与抗衡,成为卢梭情感的特定内涵,这也是以卢梭为代表的浪漫主义的美学特质。同时他还出版了《社会契约论》,提出人民主权原则和自由意志理念,成为法国大革命的理论指南。从社会历史观分析,浪漫主义思潮是适应资产阶级推翻封建贵族统治的革命需要的,是对资产阶级民主和自由思想的张扬,既发扬了启蒙主义平等的人权思想,又有对启蒙理性的反叛,以达到宣扬个性至上理念的目的。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彻底废除了王权,建立了民主共和国,与1776年在大西洋彼岸美利坚民族的独立革命遥相呼应,这两个伟大的历史事件震撼了整个世界,在欧洲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民主革命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于是,表现理想、崇拜英雄、充满激情的浪漫主义文学也就必然地成为这个时代的文学主流。浪漫主义在英国得到了进一步阐释和充分发展:以1798年华兹华斯和柯勒津治共同出版的《抒情歌谣集》及其序言为标志,英国浪漫主义在诗歌创作和批评理论方面成就斐然,并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不仅影响到欧洲的许多其他国家,也影响到亚洲国家,比如日本、中国和印度等。
从文艺思潮本身的发展来看,浪漫主义的兴起与对古典主义的反叛是同时进行、无法割裂的。韦勒克(Wellek)指出,“浪漫主义的意思简直包括一切不是按照古典传统写出的诗歌”[8]——浪漫和古典的对立凸显出来。浪漫主义与(新)古典主义的对立体现在:浪漫主义崇尚个性与感性,与古典主义强调理性以及对社会、国家整体的服从相背离;浪漫主义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里得到启发,在题材与主题的表现上富于传奇性、奇特性,与古典主义模仿古希腊和罗马经典相对照;浪漫主义“回归自然”表现田园乡村生活,与古典主义“研究宫廷,熟悉城市”截然不同;浪漫主义富于感性的语言,或感伤或激昂,日常词语乃至方言的使用,与古典主义讲究韵律谐和,形式规范,语言理性的主张相左……总之,浪漫主义思潮打破了传统的沉寂,化僵化为生动,使文学呈现出生命的感性与鲜活,深化了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思想,创立了西方现代社会的全新价值观念,也开启了西方文学全然不同的面貌。
二 浪漫主义的内涵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浪漫主义是一个包容性极强,内容十分丰富的思潮理念。浪漫主义在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那里,也有着不尽相同的特点和面貌——德国的、法国的和英国的浪漫主义都不尽一致,早期的和晚后的浪漫主义之间理念也有区别甚至相互矛盾。但是这些民族的、时代的、个人的特殊性,并不意味着浪漫主义文学没有统一的、共同的特征和本质内涵。正如韦勒克所说:“如果我们考察一下整个大陆上自称为‘浪漫主义的’具体文学的特点,我们就会发现全欧洲都有着同样的关于诗歌及诗的想象的作用与性质的看法,同样的关于自然及其与人的关系的看法,基本上同样的诗体风格,在意象、象征及神话的使用上与18世纪的新古典主义截然不同。”[9]关于这些共同点,韦勒克总结道:“就诗歌观来说是想象,就世界观来说是自然,就诗体风格来说是象征与神话。”[10]也就是说,浪漫主义文学以强调想象来突出文学的目的,即在于表现理想和希望,以强调自然来突出文学偏重于抒发个体的主观感受和情绪,以强调象征与神话来突出文学的隐喻性、表现性和夸张、奇特的艺术表现方式。浪漫主义共有的内涵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回归自然的世界观
韦勒克指出,浪漫主义的世界观是一种自然观,浪漫主义所谓的“自然”是针对古典主义而言的。浪漫主义者认为,古典主义对理性的强调实质上是对秩序、规律的强调,违反了人的自然本性。浪漫主义把一切原始的、质朴无华的和天真无邪的事物视为“自然的”。浪漫主义的“自然”既是指那个与社会生活截然不同的大自然,又是指突现了人之本性的自然。从这里引出了浪漫与古典之间的一系列对立,如浪漫主义强调感性,古典主义强调理性;浪漫主义强调对大自然的表现,古典主义强调对人类创造物的表现;浪漫主义强调人与自然的统一,古典主义强调人与自然的分离;浪漫主义强调自由、个性、个体,古典主义强调服从、共性、整体,等等。而这一切从世界观上讲,则体现了对世界对自然的看法。由于现代自然科学的影响,理性主义认为,世界、自然有如一架精致的机器,一个完美的几何模型,世界与自然的运作受可知的规律的支配。而浪漫主义则把自然视为一个未知世界,是神秘的,值得敬畏的、不断演化的。浪漫主义文学具有崇尚自然的特点,强调以自然为对象和表现人性的自然本质。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及,浪漫主义文学尤为重视自然,描写自然,赞美自然,甚至膜拜自然。浪漫主义文学所以关注自然,提出“回到自然”的口号,是对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违反人性的都市文明和工业文化的失望。浪漫主义者认为,人性原有的纯朴与自然,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都因为现代工业的发展,因为物质欲望的弥漫而逐渐丧失了。因此,对大自然的向往,对自然人性的歌颂,也就成了浪漫主义文学的主题和表现对象,从而为欧洲文学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美学家李斯·托威尔说:“自然这块天地,不得不等到19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方才得到了充分而又细致的发掘。拜伦、雪莱、华兹华斯、歌德,是他们第一次把大海、河流、山峦带进了他们自己的作品。”另外,浪漫主义文学也常常在大自然的环境中来表现人的自主能力和奋斗精神,以此来塑造理想中的英雄。
(二)情感抒发的主观性
白璧德认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一切原始的人类想象都属于浪漫主义。”[11]虽然白璧德在上述观点中使用“浪漫主义”一词是为了表达广义的、原始的、属于全人类的、超越时空范畴的表现方式,但作为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思潮的浪漫主义也确实表现出一种超越现实的人文精神力量,执着于对人生理想甚至幻想的表现,力图用文字给人类展现出一幅理想的生活景象,因而主观上激越、豪壮、积极乐观的情绪不禁跃然纸上。当对理想的憧憬遭遇到现实的冰冷时,当异国情调与现实相距遥远时,浪漫主义者常常把目光投向远古和过去,怀念那已经成为历史的时光和没有遭受过工业化蹂躏的生活,感伤、忧郁和怀旧同时成为浪漫主义者的时代情绪。
德国作家席勒认为,浪漫主义“试图用美丽的理想去代替那不足的真实”。所以,浪漫主义并不注重对生活对象的如实摹写,并不强调文学的真实性和客观性,而是竭力表现理想,表现主观愿望,表现向往理想的激情。雪莱在《为诗辩护》中说道:“使人不仅明察客观的现在,发现现在的事物应当依从的规律,它还能从现在看到未来,他的思想就是结成最近时代的花和果的萌芽。”[12]浪漫主义按照理想中的生活样式,按照作家主观的感情逻辑去想象和创造艺术世界。可以说,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艺术世界不是模拟现实的“镜像世界”,而是一个想象的、超现实的、主观化了的世界,通过塑造这个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的理想世界,纵情地抒发自己的感情和表达主观的愿望。
在对情感的抒发上,浪漫主义有自己的特点。浪漫主义是由情生物,为情造物,对生活的表现受主观感情的支配,所以浪漫主义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往往不同于生活形象;为表现希望和激情,浪漫主义文学尤为注重理想英雄的塑造,并常常以强烈的对比来强化和表现主观情感的倾向性。在理想主义精神的支配下,浪漫主义文学更多地采用了远离现实生活的神话传说、奇异故事等作为自己的表现对象,以富于幻想的方式创造出想象的和虚构的艺术世界。法国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乔治·桑曾说:浪漫主义艺术“不是对于现实世界的研究,而是对于理想的真实的追求”。所有这些形象显然不是现实生活可能有的,而是充分体现了作家的希望,富于理想色彩的人物或英雄。正如俄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所说,“在最狭义最本质的意义上说,浪漫主义就是人的灵魂的内在世界,他的心灵的隐秘生活。在人的胸部和内心里,潜伏着浪漫主义的秘密源泉。”
在谈论浪漫主义的忧郁情感时,欧文·白璧德认为:“或许没有哪一种运动像感情的浪漫主义这样产生那么多忧郁的文学作品。”他追踪其原因,指出:“浪漫主义者追求最高的激动,就像在他的狂喜和对不可能的她的追求中明显表现出来的那样。但对感情快乐的这种追求变得越富于想象性,它就越倾向于变成一种纯粹的怀乡病。”[13]他引用并赞同勒内的话:“一颗伟大的灵魂,必须包含着比一颗渺小的灵魂更大的悲哀。”[14]席勒是为浪漫主义的感伤进行辩护的重要人物,他把古典与浪漫的对立称为朴素的与感伤的对立,认为古典是朴素的,浪漫则是感伤的。席勒说:“诗人或者是自然,或者寻求自然。前者使它成为朴素的诗人,后者使它成为感伤的诗人。”[15]古人本来就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他就是自然;而现代人则与自然处于对立之中,由于失去了自然而寻找自然,因此浪漫主义的理想观念中也就怀有一份还乡愿望,带上一层感伤色彩。感伤的诗人需要用自己的内在力量来滋养和净化心灵,因此浪漫主义诗人会借助想象、幻想甚至空想来寄托自己灵魂的追求,并用感伤的情愫体现自己需要安抚的心灵伤痛。浪漫主义的感伤既是理想的产物,也是矛盾冲突和内在人格分裂的产物,因而是主观情感的产物。这确是事实,在浪漫主义张扬个性,关注个体的同时,他们伟大的灵魂还关注着希腊民族解放运动、英国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乃至人类自然本性的回归、城市工业化过程中人类普遍命运的归属等问题,而不只是为他们自己的命运或个人的悲剧而悲哀,所以这种忧郁与感伤才具有了穿越时空的震撼。但是我们也听到了浪漫主义者“像一只夜莺,栖息在黑暗中,用美妙的歌喉来慰惜自己的寂寞”[16],以及“我憎厌那种对我们抱着露骨的目的的诗歌”的表白。[17]济慈认为:“对于一个伟大的诗人来说,美的感觉压倒其他一切考虑,或者不如说,美的感觉消灭了其他一切的考虑……”[18]这种唯美的艺术功利观使浪漫主义诗学走向纯艺术的审美理念,一方面加深了他们“高处不胜寒”的忧郁感触,另一方面也增添了浪漫主义者的艺术理想与工业化的冰冷现实的距离,继而产生了怀旧情绪:“怀旧也是对碎片化所造成的现代人生存经验的分裂性的一种弥补。渴望回到过去或回归家园,本质上就是希望退回到历史上一个较少复杂的时刻和个人经验里。”[19]因此我们看到,怀旧作为现代性表征在浪漫主义文艺作品里就已得到了充分体现,它是人类寻求精神家园的渴望无处着落的慰藉。
(三)感官、感性的表达方式
浪漫主义在艺术表现上不求“形似”,不像现实主义那样追求细节的真实,更不能容忍古典主义的僵化和呆板,而是依据主观感情的逻辑和表现理想的需要。在文学创作中,浪漫主义遵循的是理想化的原则,只要能表现理想的与希望的生活,文学塑造的形象即使违背生活本身固有的逻辑也无关紧要。浪漫主义文学所创造的艺术形象因此常常会改变生活原有的形态,在感情和理想的强烈作用下,大胆地、人为地创造出虚构的甚至是变形的意象、人物或环境。因此,一方面,浪漫主义作品所描写的生活往往带有幻想的特点,在虚构的特殊的环境中,描写一些具有奇特的超人品格、行为和能力的形象。如雨果《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以他的人格、道德可以感动一切人,可以做到一切事,可以使从不说谎的修女,也为之违反教规。另一方面,充分发挥想象、夸张、虚构、变形、比喻、象征等非再现性的艺术手段,致力于理想的艺术世界的创造,从而体现了浪漫主义文学在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上的特色。为了表现理想和激情,浪漫主义常常以强烈的对比色彩来强化和突现主观倾向。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就是以美与丑的对比、外表与内心的巨大反差,表现了作家爱憎分明的情感。
无论在德国还是在英国,为把感官刺激付诸文字、写进诗行的浪漫主义大师还都身体力行,成为感官体验的先驱者。“绝望之中,他抬起目光凝视夜空。他渴望捕捉到一些逝去的美景——某个万物神秘的和谐共处的遥远时代的美景。他叹息,草草写下一些诗句。他伸手去拿鸦片酊。他蓬头垢面,需要好好理个发;他的衣服也破旧不堪,而且无论如何,他迟早会被埋葬于地下的。唉!浪漫主义诗人——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奥古斯特·施莱格尔、弗雷特里希·施莱格尔……这个形象是一个世界范围的天才的人,是一种越过古典主义种种限制原则的想象力,是一个苛求精神与无限,却讽刺性地受到肉体和语言种种限制的灵魂。”[20]与德国浪漫主义哲学铸造大师相伴的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和散文家托马斯·德·昆西。他们两人为校友也同样吸食鸦片上瘾,而用散文把吸毒后的感觉体验和幻觉意象异常生动地描写出来却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这种瘾君子作家的做法太过极端,把感官的敏锐细胞尽情舒展,淋漓尽致地释放感觉被触动时的伤感或畅快则是浪漫主义诗人为人称道的空前壮举:济慈就是这样一位感觉至上,把敏感的神经拓展到极限的感性表达大师。在他的诗歌中,美与感觉与语言水乳交融,通感表达让人的感觉产生立体化共鸣。济慈如此投入、倾情于此、熬尽心力,也许是上帝妒忌了他那超越世人的感受能力,也许是他26岁的生命就已受尽世间的感动,他英年早逝。雪莱在给他的挽诗《阿多尼斯》(Adonis)中动情地写道:“他已和自然合为一体:在他所有的/音乐里,从那雷霆的呻吟直到夜晚/甜蜜的鸟鸣,都可以听到他的声息;/在黑暗中,明光里,从草木到石碛,/到处都可以感觉和意识到他的存在,/在自然力运动的地方扩张着自己;/他的生命力已经被自然力收转回去,/这力量以永不疲倦的爱支配世界,/从上方投给它以光明,又从下面把它托起。”[21]
总之,浪漫主义在表达方式上突出对感官感觉精巧细微的描摹,具体体现为大胆幻想、构思奇特、手法夸张的特点,经常使用异常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以传奇式的故事情节、感性生动的语言形式,把历史传说、神话故事、自然奇观和异域风情糅合起来,以表现理想中的世界和人生,呈现出或气势雄奇瑰伟或情感细腻哀婉的浪漫格调。即使是写实的场面,浪漫主义者也把笔墨用在对自然中奇异而新鲜事物的表现上,倾力投入主观感觉、思想感情和心灵感动。
注释
[1]阎嘉:《21世纪西方文学理论和批评的走向与问题》,周宪编:《文学理论精粹读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0页。
[2]雷内·韦勒克:《批评的概念》,张今言译,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版,第126页。
[3]欧文·白璧德:《卢梭与浪漫主义》,孙宜学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
[4]同上。
[5]Aidan Day,Romanticism(Routledge,1996),p.80.
[6]Aidan Day,Romanticism(Routledge,1996),p.81.
[7]寇鹏程:《古典浪漫与现代》,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3页。
[8]Wellek,The Concept of “Romanticism” in Literary Histo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9),p.28.
[9]Wellek,The Concept of “Romanticism” in Literary Histo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9),p.56.
[10]Ibid.,p.58.
[11]欧文·白璧德:《卢梭与浪漫主义》,孙宜学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7页。
[12]雪莱:《为诗辩护》,刘若端编:《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5页。
[13]欧文·白璧德:《卢梭与浪漫主义》,孙宜学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84页。
[14]同上书,第185页。
[15]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37页。
[16]雪莱:《为诗辩护》,刘若端编:《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7页。
[17]J.Keats,The Letters by John Keats(McMorlon,1928),p.336.
[18]Ibid.,p.96.
[19]Roberta Rubenstein,"Home Matters:Longing and Belonging,"Nostalgia and Mourning in Women's Fiction(Palgrave,2001),pp.3-5.
[20]科里·贝尔:《文学》,苏福忠译,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4页。
[21]江枫编译:《雪莱全集》(1),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