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斛斯椿布阵

夕阳余晖马上见底,孟津渡口小道上,喊杀声、惨叫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映照出一片修罗场。

斛斯冲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

已连续派出六个小队,轮番冲击乞伏浑布下的简陋防线,却如石沉大海,除留下一具具尸体与一片片血污,始终未能撼动虎贲军那看似摇摇欲坠阵型分毫。

“废物!都是废物!”斛斯冲气得破口大骂,狠狠一鞭抽在身旁亲兵身上。

万万未想到,这支虎贲军竟如此强悍!

意志仿佛钢铁铸就,面对轮番冲击,却依旧死战不退,阵型丝毫不乱!

此刻,虎贲军前军阵地,乞伏浑与身边盾牌手,身上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手中盾牌更被箭矢射得如刺猬般,密密麻麻插满箭杆。

已有近二十弟兄倒在血泊,永远闭上眼,失去再战之力。

尸体被同袍拖至阵后,但阵线依旧稳固。

后方弓箭手阵地,贺拔威指挥下,亦与敌军弓箭手殊死对射。

已有十余弓箭手不幸中箭,惨叫倒下,被抬离战场。

简易工事前方,那片土地此刻已成一片血肉模糊屠场。

斛斯冲部曲尸体层层叠叠堆积,残肢断臂散落各处,温热鲜血汇聚成一条条细小溪流,散发令人作呕腥臭。

受伤士兵地上痛苦翻滚哀嚎,却无人敢上前施救或收敛尸体,因双方弓箭手仍在不停射击,冰冷箭矢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夺走任何暴露在空地上生命。

“弓箭手!继续给我射!压制他们!”

斛斯冲双目赤红,近乎疯狂嘶吼,“第七队!准备!给我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撕开他们的口子!”

高坡之上,观察敌情的斛斯椿面色亦越来越凝重。

原以为,凭斛斯冲与手下一千精锐,足以短时拿下小道,打开通路。

然,眼前战况却大大出乎预料。

虎贲军顽强抵抗,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不远处马车上,王思政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却依旧昂首,目光炯炯盯远方战场。

见斛斯冲久攻不下,忍不住放声大骂:

“斛斯椿!你这条背主求荣老狗!连一条小小甬道都攻不下,还妄想渡河北上?我告诉你,高敖曹大军很快就要到了!你若现在迷途知返,束手就擒,陛下念你诛灭尔朱氏有功,或还能饶你不死!倘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定叫你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王思政声音洪亮,充满愤怒鄙夷,清晰传入斛斯椿耳中。

斛斯椿本就因战事不顺心烦意乱,闻王思政辱骂,更是怒火中烧,正想开口回敬。

就在此时,两名斥候几乎同时从东西两方向飞马奔来,滚鞍下马,神色慌张。

西面斥候喘着粗气,单膝跪地,急声禀报:“启禀主公!西面皇帝元修亲率约两百精锐骑兵,正向此地疾驰而来,距离我军已不足五里!”

几乎同时,东面斥候亦高声禀报:“启禀主公!东面高敖曹所部已全军出动,正向孟津方向开进,距离我军尚有二十里!”

这消息如两道惊雷,在斛斯椿与身边将领头顶炸响!

岳子睿等一众将领闻言,脸色顿时煞白,纷纷看向斛斯椿,神情惊疑不定。

“主公!”

岳子睿当先开口,语气焦急,“末将愿再领一千步卒,前去增援斛斯冲将军,务必在他们赶到之前,拿下那条小道,夺取孟津渡口!”

斛斯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目光锐利的又扫了一眼仍在激烈交战小道,摇头沉声道:“不必了!那小道地势狭窄,我军兵力再多也难展开。你再派两千人过去,也是徒增伤亡,与事无补!”

目光转向小道两侧陡峭高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猛抬头,对身边一魁梧将校厉喝:“吴楷!”

“末将在!”一膀大腰圆将校应声出列。

“本将命你!集合全军剩下五百弓箭手,携带绳索,从两侧攀爬上那小道旁高地!居高临下,给本将狠狠射杀小道内虎贲军!务必最短时间完成!不得有误!”斛斯椿声音冰冷果决。

“诺!”吴楷轰然应诺,未丝毫犹豫,立刻点齐剩余五百弓箭手,带绳索等攀爬工具,分作两队,朝小道两侧高地奔去。

下达完此令,斛斯椿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悔意。

若早想到利用两侧高地地利,何至在此白白浪费这许多宝贵时间兵力!

自己还是太过轻敌,小觑了这支虎贲军战力!弓箭手要爬上那陡峭湿滑高地,绝非易事,需一定时间。

而此刻,东西两队援军逼近,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斛斯椿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

知现在绝非懊悔之时,必须立刻应对,为大军争取撤退时间。

“岳子睿!”斛斯椿再厉喝。

“末将在!”岳子睿连忙应声。

“本将命你,立刻率四千步卒,包括我军仅有五百骑兵,往东面官道布防!给本将死死盯住高敖曹大军,务必阻止他们靠近孟津渡口!”

“遵命!”岳子睿心中一凛,但还是硬着头皮领命。

让他率军抵挡凶名赫赫高敖曹,心中实在发怵。

斛斯椿又转向另一将领:“张远!”

“末将在!”

“你率一千五步卒,往西面官道布防!步卒分三部布阵,前军五百,中军五百,后军五百。给本将挡住元修那小儿两百骑兵!老夫亲自坐镇后军给你压阵!”

“遵命!”

“其余五百人,给本将看好家眷与王思政等人质!若有差池,提头来见!”斛斯椿目光如冰冷刀锋,扫过众人。

命令下达完毕,岳子睿却有些迟疑开口:

“主公,元修小儿不过区区两百骑,我军遣一千五步卒抵挡,是否有些……大材小用?末将以为,八百步卒足以应付。不如将多余兵力调拨末将,以应对高敖曹精锐之师……”

他有些担心手上兵力不足对抗高敖曹,想多要些人马壮声势。

斛斯椿何等精明,一眼便看出岳子睿之担心。

走上前,拍拍其肩膀,压低声音,用仅两人能闻音量道:

“子睿,莫小看元修那小儿!他毕竟皇帝,身份尊贵,我担心手下那些新附之众军心不稳,若被他蛊惑,临阵哗变,后果不堪设想!故我才将最精锐、最忠心四千人马交你,去抵挡高敖曹。你只需列阵据守,不必主动出击。待吴楷登高地,控制局面,我等便可从容组织梯次撤退,高敖曹纵有天大本事,亦奈何我等不得!至于西面那一千五步卒,多新近归附,人心不齐,战力有限,我必须亲自坐镇,方能确保万无一失,防止被元修那小儿钻了空子!”

听斛斯椿如此一说,岳子睿心中虽仍有疑虑,但也知主帅心意已决,不好再多言,只得躬身领命:“末将明白了!请主公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说罢,立刻转身,开始调兵遣将。

不多时,斛斯椿兵力重新部署完毕。

在通往孟津渡口丁字路口上,形成一个品字形防御阵势。

西侧,由斛斯椿亲坐镇,两千步卒严阵以待,长枪如林,盾牌如墙,警惕注视远方官道尽头。

东侧,岳子睿率四千大军亦列阵完毕,五百骑兵被安置阵型两翼,随时准备应对高敖曹大军冲击。

中间,则是五百士兵,团团围住装载家眷与王思政等人马车,戒备森严。

而在那条血腥小道上,斛斯冲率前锋部队,此刻已发起第九轮冲击!

虎贲军虽伤亡已达六十余人,然军阵依旧严整,士气高昂,丝毫未溃败,顽强抵抗着敌军进攻!

与此同时,五百弓箭手正艰难攀爬小道两侧陡峭高地,泥土石块不时从脚下滚落,但依旧咬紧牙关,奋力向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修亲率两百精骑,终于赶到战场附近!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元修马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急声禀报:

“启禀陛下!属下已在高处观察清楚!虎贲军将士正在乞伏浑将军与贺拔威将军指挥下,于前方小道顽强抵抗斛斯椿叛军!斛斯椿前锋已连续发起九轮冲击,均未能突破我军防线!我虎贲军军阵完整,小道仍在控制之中!但……但将士伤亡亦不在少数!”

元修闻虎贲军血战不退,竟顶住敌军九轮冲击,心中既欣慰又钦佩,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好!好!不愧朕的虎贲勇士!真乃虎贲也!!”

随即对身边斥候道:“快!随朕上高处,朕要亲眼看看敌情!”

“遵旨!”斥候立刻翻身上马,引领元修、独孤信等一众将领,朝附近一地势较高小山丘策马奔去。

众人刚登高地,立足未稳,眼尖独孤义便指远处小道两侧,发出一声惊呼:

“陛下!您看!那是什么?!斛斯椿派人攀爬小道两侧高地了!看他们样子,像是弓箭手!不好!若让他们占据高地,居高临下对我虎贲军攒射,我军危矣!最多不出两刻钟,这些弓箭手便能爬上高地,届时,虎贲军将士恐……恐会全军覆没啊!”

众人顺独孤义手指望去,果然见无数黑点正沿陡峭山壁向上蠕动,正是斛斯椿派出弓箭手!

独孤信目光则投向更远处丁字路口,仔细观察一番斛斯椿布阵,眉头紧锁对元修道:

“陛下,您看斛斯椿阵势。西侧部署一千五步卒,显为防备我军这两百骑。东侧,更集结四千多重兵,旌旗招展,看样子准备全力抵挡高敖曹将军大军。我军兵力微薄,该当如何应对?”

元修深邃目光扫过远处仍在顽强抵抗虎贲军阵地,又看了看那些奋力攀爬敌军弓箭手,最后落在西侧那一千五严阵以待步卒方阵上。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弧度。

“诸位,”元修声音平静,“虎贲将士正在血战,我们不能弃他们不顾!”

又继续道:“演武场上演练的骑兵冲阵之术,可还记得?”

此言一出,独孤信、独孤义、杨恺等一众武川悍将,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炙热光芒!

瞬间明白元修意图!

“记得!!”

“陛下放心!末将等片刻不敢或忘!”

“陛下!请下令吧!末将愿为先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