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竹帘,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竹屋外,几只山雀在竹枝间跳跃,抖落的露珠打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陆衡将熬好的虾仁粥端上桌时,看见沈清荷已经束好发冠。她仍作男子打扮,素白中衣外罩着靛青长衫。晨光中,她执筷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泛着贝壳般的淡粉色。
“沈兄昨夜睡得可好?“陆衡不动声色地推过一碟腌梅子,“昨日从城里带来的。“
陆衡继续布菜,补充道:“还有一碟笋蕨。”
“挺舒服的,一夜无梦。”
青瓷碗中的虾仁粥腾着袅袅热气,几粒金黄的米油浮在粥面上,映着晨光微微发亮。
沈清荷低下脖颈,舀起一勺虾仁粥,金黄的米粒熬得开花,混着切得细碎的芡实与茯苓,入口绵软中带着药材特有的清香。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这粥……“
话未说完,却见陆衡执勺的手突然顿在半空。晨光透过竹窗格,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确实不错。“沈清荷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来,故意慢条斯理地补完后半句。
“那是自然,独家手艺。”陆衡继续盛粥,唇角抿起一个压不住的弧度,似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好香的笋蕨!“爽朗的男声突然插入。陈子谦拎着鱼篓跨进院子,玄色衣衫下摆还沾着溪水,“我在下游捞到两条鲫鱼。晚上可以做红烧鲫鱼。“
沈清荷给他盛了一碗粥,说:“子谦大哥,这粥温度刚好。”
“多谢。”陈子谦瞧了眼旁边的少年,“我听阿衡说,你是汴京人?”
“是,你们二位都是临安人士?”
沈清荷将粥碗轻轻搁在竹案上,碗底与竹纹相触,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抬眸望向正在食粥的陆衡,晨光透过他身后的竹帘,在他青衫上描摹出疏朗的竹影。
陈子谦笑了笑:“我是,他不是。”
沈清荷双眸微微睁大,讶异:“不知陆兄仙乡何处?“
陆衡倚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嗓音清越:“家父是泉州人士崇尚文学,重视教育,我幼时随居闽地,后来去岁忙于科考,便想出来闯闯。“
“原来是海滨邹鲁之地。“沈清荷眼中闪过讶色,赞赏道,“难怪陆兄诗中有'海气蒸云梦'之句。“
“……”陆衡抬起眼帘,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沈兄,不必夸我,尽管开口。”
沈清荷悻悻地笑了笑,居然被他看出来了,开门见山:“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家书一封,劳请你帮我寄出。”
陆衡收拾食具:“小事,今日我和子谦正好要去书坊。你腿伤不便,厨房还有些吃食,午时将就一下。”
“没问题。”
临行前,陆衡将一个木匣子交予她,沈清荷不明所以,打开后发现竟是那柄折扇,想来也是那日不小心落在书坊。
难得有清闲的一日,沈清荷依靠在窗边的竹榻上,翻阅书籍。
稍不留神,已至傍晚,他们二人回来后,烧火做饭,插科打诨,甚是舒心。
春夜,别院的竹梢承着满月,在青石板上筛出细碎的光斑。沈清荷辗转难眠,披衣起身时,发现陆衡独坐廊下,正就着烛光及月光翻阅《庆历新政奏议》。竹影在他素白的中衣上摇曳。
“陆兄也睡不着?“沈清荷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他身旁。
陆衡合上书卷,抬起眼帘,沈清荷看到封皮上欧阳修的批注:春闱在即,想起范公当年'先天下之忧而忧'。
他指尖抚过书页,随后搁置在旁:“你是因何事而无困意?”
沈清荷想起父亲安危,理不清的复杂关系,实在难以安枕。但她只是抿了抿唇,很轻地摇了摇头。
既然她不愿说,那他也不方便继续问。
沈清荷在他对面坐下,石桌上茶盏里的残茶映着月轮,知他忙着科考。
“如今春闱刚过,各地才俊汇聚京师,此番科举,陆兄可有何见解?”沈清荷率先开口,将话题引向那牵动天下读书人心弦的大事。
陆衡微微沉吟,目光透着思索:“今科考题,策论颇重时务,足见朝廷求贤若渴,欲觅济世之才。从经义典籍中探寻治世良方,本就是吾辈读书人的本分,可考场之上,有人拘泥书本,有人高谈阔论却难落实地。”
沈清荷点头,轻声应和:“确然,真正的学问不应只在纸墨之间,如范文正公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怀家国,方能让所学有处施展。”
谈及家国,陆衡平日里姿态飘逸,自恃轻狂的模样有所收敛,神色凝重几分:“我朝如今看似繁华,可内有民生待振,外有边患隐忧。就拿各地水患来说,河道年久失修,一至汛期,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农家辛苦一年的收成付诸东流。朝廷虽有治水之策,奈何施行缓慢,层层推诿,苦的终究是百姓。”
沈清荷眉头轻蹙,面露忧色,似是认同:“农为国本,民生不宁,根基不稳。还有那商贾税赋,过重则阻碍商事,过轻则库银空虚,难以资军养政,此间平衡,极难把控。”
“边事亦是棘手,辽、夏虎视眈眈,岁币虽换得一时和平,却非长久之计。我听闻军中器械陈旧,兵卒操练亦有懈怠,长此以往,一旦干戈再起,如何御敌?”陆衡话语间稍稍急切。
沈清荷望向远方,似想穿透夜色看清山河局势:“强军需良将,更需革新兵制。如今武举选拔,应更重实战之能,而非仅看骑射技艺。再者,鼓励民间习武,藏兵于民,危急时刻方可应敌。”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沉浸于朝政探讨。从州县吏治的清廉与否,到新学推广的艰难;从朝堂党争的弊端,到对外邦交的谋略,无一不涉。虽知自身一介书生,人微言轻,可满心热忱,只望能为这大宋江山寻一丝曙光。
夜渐深,寒意渐起,沈清荷裹紧衣衫,却无半分倦意:“你我今夜所言,若能上达天听,该多好。朝廷广纳贤才,若真能破旧立新,一扫积弊,大宋必能再续盛世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