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李家的女儿要出嫁 上

第1章 相亲 李家的女儿要出嫁 上

一大早李家里里外外就忙得炸了锅,戴眼镜的阿根站在木梯上涮浆糊贴他刚写的墨汁未干的喜联,弟弟在底下扶着梯子,仰着头眨巴着眼睛叫:“贴歪了贴歪了……”

装修简陋的厅堂里,几个男人挽高了袖子卖力地切肉;水池边站了一圈女人,正有说有笑地杀鱼,鱼内脏和鳞片丢在一边的塑料桶里散发着腥臭。

上了年纪的阿婆也蹲在地上帮这个剥葱帮那个削花菜。厨房外的空地上临时砌起一座砖灶,一口大锅架在旺火上不时地往外冒着热气,系着围裙的师傅正忙着往锅里捞东西,脖上挂着一条毛巾,隔三岔五擦一把脸上的汗水。

顽皮的孩子在人堆里钻进钻出,惹得大人一阵训斥:“人家忙着正事,你倒也跟着忙得像蜘蛛织网,等下回去不打你的屁屁才怪!……”

年少而疲惫不堪的准新娘坐在床上躲在纱帐后,像蔫了的茄子无精打采地靠着床柱。这是一张老式眠床,李爸爸李妈妈结婚时买的,三面遮风堵雕饰着花鸟鱼虫,顶棚挂着蚊帐。那是她父母的房间,她可不想让一堆人把她的闺房踩踏成猪窝。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能合一合眼。先是乡里乡邻和平日要好的姐妹伴依当地习俗拿了钱物来“添妆”,说了一牛车祝福的话;然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阿婆来给她“挽面”——捻几根红毛线,拉直了绞除她脸上的汗毛。玉米的脸火辣辣地痛,却只能忍着不作声。小时候见过“挽面”,姐姐说“疼”的时候还被人笑话:“哎哟,要是女人连这一点痛都不能忍,那新婚之夜还有以后生孩子的痛,又怎么忍?”

阿婆边给她“挽面”,嘴里还要“念四句”,她心烦意乱地听不清她念的什么,只记得每个句子都押韵,对仗也还工整。之后阿婆又说了一簸箕的吉利话,然后在李妈妈的一堆感谢声中拄着手杖被人搀着颤巍巍地走了,那时零点已过。

紧接着一个胖胖的女人进来给她化妆,头发挽成髻盘在头上,东拉西扯一些没营养的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因为是以时间计费的,所以一个简简单单的妆,胖女人折腾了她三个小时。

胖女人走后她也快虚脱了, 而李妈妈又在百忙之中偷空来跟她唠唠叨叨一再交代,无非是说些类似于“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说足三垃圾桶她才眼眶泛红依依不舍地出去忙活了。这个时候天也快亮了,水泥匠在厨房外的空地上吆三喝四地砌起临时灶,左邻右舍也三三两两地过来帮忙了。……

李妈妈的女儿就要出嫁了。屋里屋外的迹象都在传递着这样的讯息。她莫名感到烦燥,只觉得一肚气憋着没处发。

一个半月以前,她刚从一个美如天堂的城市回到闽南小镇的家,李妈妈就张罗着给她找婆家,逢人就放话:“哪家有好一点的孩子就给我女儿介绍介绍……”那时她就躲在房间里任性地耍耍小脾气,给苏州的朋友打打电话,发发牢骚,或者故意在吃饭的时候偷偷骑上脚踏车到镇上唯一的网吧,跟天南地北的网友聊到满肚子气烟消云散才悠悠地回到家里,嘴里直嚷嚷“饿死了饿死了”,手也不洗,拿根筷子,“噗”的一声,从盘子里叉起一个肉包子,跪坐在椅子上嘴馋地大嚼起来。

李妈妈见她一幅没教养的样子就生气地训斥:“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还像个女孩子吗?人家女孩子都是规规矩矩斯斯文文的,吃饭不敢大声咀嚼,说话不紧不慢,笑的时候牙齿都不露出来……你看你,那么花脚,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结了婚还由得了你?……”

“说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才二十一岁吗?”她边夹菜边嘀咕着。

“都快二十三了!”李妈妈算的是虚岁,“老大不小的人了,我在你这个时候孩子都有两个了。”

“是哦,我奶奶在你那个时候已经计划着当婆婆了。”

她瓮声瓮气地说着,惹得李妈妈想笑又不敢笑,只是装作生气地道:“你这孩子就爱顶嘴,没大没小的,白养了你二十几年。养头猪还能卖钱,养了你要贴钱不说,还整天让你气得要死……”

“我才气呢,你老是说‘吃饭皇帝大’,没看到我正在吃饭吗?”她咬着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好啊,训起我来了?这么没大没小的!现在跟我顶嘴没关系,将来结了婚才不能跟婆婆闹情绪,凡事都得让着点……”

她把碗一搁,看来又没法吃饭了,李妈妈教训起她来总是一簸箕一簸箕的,没完没了。

李家小女儿要嫁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四处飞传,媒婆开始登门。李家女儿从此忙碌起来。

李妈妈一大早就把女儿叫起来梳妆打扮,一看到她穿了条膝盖破了个洞的牛仔裤就大惊小怪起来,数落了一嘴。

“裤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嘛!”玉米扁着嘴嘀咕着。

“哼,小时候让你穿打补丁的衣服你还觉得委屈,现在用新当当的钞票跟人家买了条破裤怎么就不委屈了?”

“哎呀,人家城里都是这么穿的。”

“城里城里?城里还流行穿开裆裤呢!这里是乡下。再说,今天媒人就要来跟你说相亲的事,你穿成这个样像什么!”

“老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想嫁人!”

“再不嫁人就快嫁不掉了!年纪轻挑别人,年纪大你就只有让别人挑的份了。”李妈妈不由分说,把她拽回房间,“换套裙子下楼,媒婆就要来了。”

“老古董!”她老大不情愿地换了裙子,脖子上挂一件叮咚响的饰物,外套一件白色风衣。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李妈妈在跟谁讲话,也许是媒婆罢。李妈妈一看到她穿着那件白色的风衣脸色都变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转向媒人时脸上已经堆起了笑:“呵呵,这就是我的小女儿。”

媒婆用她那也许并不昏花的老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玉米在她挑剔的目光下忽然不自信起来,觉得自己就像菜市场待价而估的茄子。半晌,那媒婆才点头道:“嗯,你女儿还真聊条!”

见媒婆一脸严肃地把“苗条”说成“聊条”,李家小女儿忍不住想笑,忙装模作样地干咳几声掩饰。

李妈妈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看着媒人笑容可掬地说:“别看我女儿一个个瘦瘦的,可都是健健康康,从小没吃过一粒药没打过一次针摘了脑袋都能养活的。”

李家女儿忍着笑乖巧地温壶泡茶。李妈妈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向媒人表示自己的女儿有多健康,是因为姐姐出嫁时,男方家的人不放心,还特意跟邻居打听:李家的女儿是不是害了什么病或者小时候得过什么病,要不为什么会那么瘦?人家几十年的邻居了,还能向着他不成?当然说没病。

李家的女儿是没病,可这事后来倒成了李妈妈的心病。

唉,老人家的审美观真是有问题。嘴里说着苗条好啊,心里却巴不得女孩们都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丰乳肥臀,将来好生胖小子。

闽南人饮茶相当功夫,泡茶程序繁琐,再不讲究,也有三五道。记得她在苏州时,朋友得知她是从泡功夫茶的故乡来的,都嚷着叫她表演来看看,可还没等她泡完茶他们就心急地抱怨说太麻烦了,要是夏天等你泡杯茶喝都渴死了,经常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的杨珊干脆就趴在桌上做瞌睡状。

她双手捧着茶杯恭恭敬敬送到媒婆跟前:“您喝茶!”又奉一杯给李妈妈,最后一杯端到自己跟前。

上完茶她就坐在李妈妈旁边,静听她们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