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茧

夏檀郁挂断电话的刹那,林姗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重重地滑落在铺着厚重羊毛地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她的心尖上,震得她胸口发疼。

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刺目的光,无情地勾勒出她僵硬的侧脸。

几缕银丝在发间若隐若现,默默诉说着这些年的沧桑与疲惫。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触碰手机屏幕,上面还显示着夏檀郁的号码。

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似要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

雨声将林姗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搅得更加混乱,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沙发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躲在街道拐角处的黑色轿车里,林姗双手像钳子一般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夏檀郁等人的身影在雨幕中逐渐清晰起来。

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渗出,和着雨水,顺着车窗缓缓滑落。

当看到三人径直走进宋家时,林姗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地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踏出车外,又猛地收了回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拽住。

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将衣角揉得皱巴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的内心被矛盾的情绪填满,既害怕面对宋家人,更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夏檀郁他们愤怒与失望的眼神。

“我有什么资格出现?”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抛弃了溪溪...”

许久,看着他们将箱子放进车中,发动车子缓缓离开,林姗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波澜,随后发动汽车,思绪如窗外的雨幕一般,混乱不堪。

在夏柚溪顺利搬离宋家后的日子里,夏檀郁时刻留意着妹妹的状态。

医生诊断她患有中度抑郁症,建议药物治疗配合心理疏导,但最重要的是给予她安全感和无条件的爱。

起初,夏柚溪几乎完全封闭自己。她总是蜷缩在房间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她有时拒绝进食,整夜失眠,有时会突然无声地流泪。

夏檀郁每次轻敲她的房门,都要等待漫长的十几秒,才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如蚊呐的“请进”。

“溪溪,今天阳光很好,要不要去院子里坐坐?”夏檀郁轻声问道,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医生开的药片。

夏柚溪摇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她的手腕上还留着道道淡淡的疤痕,是那段黑暗日子里无助的证明。

“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好吗?”夏檀郁没有强求,只是安静地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

开始轻声讲述今天发生的琐事——邻居家的猫生了小猫,夏檀文又搞砸了烘焙课,花园里的玫瑰开花了...

日复一日,夏檀郁坚持着这样的陪伴。

有时夏柚溪会微微抬头,露出一只红肿的眼睛;有时她会接过牛奶,小口啜饮;更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地听着,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但夏檀郁注意到,当提到音乐时,妹妹的睫毛会轻轻颤动。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播放一些古典音乐,特别是她曾经最爱的小提琴曲。

有一次,他甚至捕捉到她的手指在被子下随着旋律微微移动,像是在无形的琴弦上演奏。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夏檀郁看到了希望。

他联系了去A市的夏檀景,两人秘密策划了一个惊喜。

六周后的一个清晨,夏檀郁像往常一样敲门进入妹妹的房间,却发现她破天荒地坐在窗边,一缕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

“溪溪?“他试探性地呼唤,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夏柚溪缓缓转过头,阳光在她的眼中映出浅褐色的光晕。

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哥哥...今天...天气真好。”

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夏檀郁眼眶发热。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动作太大会吓跑这来之不易的交流机会。

“是啊,特别好的天气。溪溪...想不想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人,去公园坐坐?”

夏柚溪的手指绞在一起,显示出内心的挣扎。但最终,她点了点头。

那次短暂的公园之行成为了转折点。之后的日子里,夏柚溪开始偶尔走出房间,在家人面前露面。

她仍然很少说话,但会安静地坐在客厅角落,听着夏柚溪几人的交谈。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虽然笑容仍然稀少而短暂,但每一次都让夏檀郁珍视如宝。

看着这些微小的进步,夏檀郁决定趁热打铁,组织一次小型家庭聚会——不是热闹的派对,而是只有最亲近的几个家人的野外烧烤。

他精心选择了一个人少安静的露营地,确保环境不会给妹妹带来压力。

周五傍晚,夏檀郁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轻轻推开夏柚溪的房门。

彼时,夏柚溪正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叶。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溪溪,“他柔声开口,“明天我们打算去郊外烧烤,就小悦姐、檀文和我。那地方很安静,人很少...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刻意强调了“安静”和“人少”这两个关键词。

夏柚溪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夏檀郁立刻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改在家里...”

夏柚溪突然小声说道,声音颤抖但坚定,“哥哥,我想去……”

夏檀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强忍住想要拥抱妹妹的冲动,只是温柔地说:“太好了。如果你任何时候觉得不舒服,我们就立刻回来,好吗?”

夏柚溪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小弧度。

但对夏檀郁来说,那就像是阴霾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

周六清晨,阳光明媚但不刺眼,是完美的外出天气。

夏柚悦驾驶着车,特意将副驾驶座位调至最舒适的角度让夏柚溪乘坐。

车内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音量恰到好处——既能营造放松的氛围,又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溪溪,我给你带了件外套,郊外可能会有点凉。”夏柚悦对妹妹微笑,眼神温柔如水。

夏檀文则发挥着他天生的幽默感,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夸张的表情和滑稽的语调让车内气氛轻松愉快。

他刻意避免直接与夏柚溪对话给她压力,而是创造一种她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与交谈的环境。

夏柚溪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望着窗外,但当夏檀文说到自己把盐当成糖放进蛋糕里的糗事时,她抿了抿嘴——那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微笑了。

到达露营地后,夏檀郁选择了最边缘的一处空地,周围树木环绕,形成天然的屏障,给人安全感。

远处山峦起伏,近处野花点缀在绿草间,景色宜人但不过分刺激。

“溪溪,你想帮忙准备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夏檀郁给妹妹充分的选择权。

“我...想帮忙。“夏柚溪小声回答,眼神飘忽但不再完全躲避他人的目光。

夏柚悦立刻递给她一袋已经洗好的蔬菜:“那能请你把这些蘑菇串起来吗?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

这种简单、有明确步骤且不需要即时社交的任务非常适合夏柚溪目前的状态。

她专注地将蘑菇一个个穿到竹签上,动作缓慢但准确。这种有规律的手部活动似乎让她感到安心。

烧烤开始后,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夏檀郁注意到妹妹的鼻翼微微翕动,这是她开始对周围环境产生兴趣的表现。

“溪溪,尝尝这个。“夏檀郁递给她一串刚烤好的香菇,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不给她造成被侵入私人空间的不适感,“小心烫。“

夏柚溪接过食物,小口咬了一下。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个表情已经足够表达她的喜欢。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缓缓驶入露营地。

夏檀景从车上走下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大家好,我来晚啦!”他的声音充满活力但音量适中,显然是事先得到了夏檀郁的提醒。

夏柚溪的身体明显紧张起来,手指攥紧了衣角。

夏檀郁立刻轻声解释:“是我邀请檀景哥来的,他想见见你。但如果你不想...”

“不,没关系。“夏柚溪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肩膀,“我...想见檀景哥。“

夏檀景走近时,刻意放慢了脚步,给夏柚溪足够的适应时间。“溪溪,”他微笑着,眼神温暖,“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他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精美的小提琴,木质纹理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记得吗?你四岁时第一次来我家,就爱上了我的小提琴。那时候我就想,等溪溪长大了,一定要送她一把属于自己的琴。”

夏柚溪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泛起泪光。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琴身,如同触碰一个遥远的梦境。

“我...已经很久没拉了。”她的声音哽咽。

“音乐从不会真正离开我们,”夏檀景柔声说,“就像家人之间的爱一样。你想试试吗?就几个音符,或者只是抱着它,都可以。“

在家人鼓励的目光中,夏柚溪终于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下。

她的动作生疏但姿势依然标准,肌肉记忆超越了时间的侵蚀。

当弓弦相触的瞬间,一个简单的音符流淌而出,清澈如泉水。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段旋律从她指间自然流出——那是她小时候夏檀景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琴声起初断续不稳,但渐渐变得流畅,如同冰封的溪流在春日解冻。

夏檀郁看到泪水从妹妹脸颊滑落,但那不再是痛苦的泪水。

在音乐的怀抱中,在家人无条件的爱与耐心等待中,夏柚溪终于开始融化那层将她与世隔绝的冰壳。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露营地一片寂静。

然后,夏檀文第一个轻轻鼓掌,其他人也跟着用温和的掌声表达赞赏,没有过分的欢呼或拥抱——这些对现在的夏柚溪来说还太强烈。

但她的嘴角,第一次,扬起了一个真实的、完整的微笑。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仍然很小,但清晰可闻

夕阳西下,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回程的车上,夏柚溪抱着小提琴盒,时不时低头看看它,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当车子经过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时,她突然开口:

“下次...我们可以再来吗?“

车内一瞬间的寂静后,夏檀郁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温暖充满。

“当然,”他回答,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随时都可以。”

夏柚溪点点头,再次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