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分

这年头。

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

陆暮数十年来,都没有品尝过豕肉,也就是猪肉,除了糠菜就只有偶尔吃田鼠,田鸡。

即使如此,还让三个儿子把最近抓的田鼠,都留了下来,一共有八只用麻袋提着。

带着十岁的陆馨出门,去找淑芬娘家的宗亲,这些田鼠就是此行的礼。

“礼重,情义才深。”陆暮掂了掂麻袋,随便教教陆馨人情世故。

讲道理,这年头的肉是非常昂贵的,这田鼠既然是肉,就算是重礼。

甚至于有些奢侈。

陆暮路上自嘲的笑了笑,想起穿越前即使衣服都不买,有那么点本钱都用到了大宝剑上面去。

都是为了“出头”。

“爷爷,我这是去舅爷爷家里吗?”路上,陆馨欢愉的问道。

身为佃农,不入族谱,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亲戚?但是,“舅爷爷”这三个字还是让陆馨感到亲近。

“你记住,别乱说话就行,你这舅爷爷啊,当府兵立了功,出了头之后,关系就淡了。”

陆暮深知父强则叔亲,母强则舅亲,自强则双亲,婆娘跟着自己当了一辈子佃农,哪有什么强不强的。

不强,自然也就不亲。

很快,经过车水马龙的闹市,来到一座府邸前,这是淑芬的亲大哥陈立身的府邸。

相较于赵家,陈府更加的气派,都不是自家陆家宗亲能比。

让年纪不大的陆馨,都仰头看傻了眼睛。

另外。

陆暮认得陈立身,当初他也当过佃农。

三十多年前,他寻得机会,当了府兵,立了功,赐田宅,去其籍,背靠豪强有了今日。

甚至于,连赵家都比不上眼前的陈府。

只不过,当初陆暮和淑芬帮不上他的忙,他也没有帮陆暮两口子的必要。

不可能出银子,帮陆暮退佃除籍。

尤其是,退了佃之后,也是没田可耕的下场,只能当流民,还不如留在赵春生那里。

“站住,你们是谁!”闲杂人等不许进入陈府!忽然,府邸朱红大门前,有门丁拦住陆暮爷孙二人。

“这位小哥,我是来找陈老爷的,他是我婆娘的大哥。”陆暮耐心的说道。

“喏,这是给陈老爷带的,你带进去给他吧。”

陆暮把这几只肥美的田鼠递了过去。

“找老爷的?”门丁上下看了眼陆暮,也不怀疑,谁家还没有穷亲戚?

接过田鼠。

于是回去禀报。

不多时。

门丁回来,把陆暮爷孙带了进去,远处,陈立身向陆暮走来。

陈立身此人,岁数自然也不小,但是他一双眉头很粗。

给人的感觉很直观……他杀过人!

府兵也只有杀敌,才能立功,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见到陆暮,认了出来,这是淑芬的佃农丈夫。

却仍然绷紧张脸。

这年头,重男轻女,尤其是女的嫁出去更是泼出去的水,贱的很。

尤其是出了头,有个当佃农的妹妹被人得知,也只会遭到乡绅取笑。

哪怕赎身出来,没有田宅,也是当流民,说白了就是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辈子,于是干脆不认。

他也没想过要帮,毕竟这赎身要卖人情,要花银子,他也有家小,也就多年没有见过淑芬。

这份兄妹的情义其实也早就断了。

唯有想到刚才的田鼠,脸色才缓了缓,转过身去,口里说道:“随我来吧。”

并没有进入宴客厅,就在外面的凉亭里。

然后。

陈立身开门见山,道:“首先,你应该明白,你虽然和淑芬成了家,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淑芬已经不是我的家人。”

“有什么事你说,大事我不便帮忙,小事可以说说看,还有说话注意分寸,别说和我有关……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我还认得你,我陈府的后人,已经不认得你了。”

他没有明说他之所以见陆暮,是因为那一袋子的田鼠。

讲道理。

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舅,和一个穷困潦倒的妹夫,也确实是没有情分什么可言。

这都情有可原。

陆暮也明白。

也听懂了,淑芬和他没有了关系,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此话在古代也是很重的,因此,这份娘家的情义,他就别指望了。

见一面,也是因为刚才送礼的情分。

除此之外,多年没有走动的关系,往日的情分已经尽了。

看在田鼠的情义,可以帮个小忙,仅此而已。

陆暮点头,这人的情义要是淡了,能见一面都不错了,这般境地许多人还不让进门呢。

“好,那我就叫你陈……老爷。”

陆暮听懂了,低垂着头,心里不是滋味,却也顺着他的意,一声“陈老爷”把关系喊生分,再谈其他:“此行我确实有要事相求,是因为我和淑芬不愿看到儿孙永世为佃,于是暗中种了隐田……”

“只是为了把粟米粮卖出去,不被官府和主家查到罢了,不知陈府需不需粮食,如若不需要,这点小忙就是需要看在最后的情分上,莫要把此事说出去。”

此外。

陆暮也心跳加速,这陈立身开门见山,给自己摆明了没有情分可讲。

隐田一事,终究不合法规。

他果然眉头一皱。

对他而言,此事超出了田鼠的情义了。

不等他拒绝。

陆暮忙说道:“唉,我一家微不足道,隐田的粟米粮也不多,不过,我并不打算平白麻烦了你,这粟米给你让利,也就不算白帮忙。”

话落,陈立身眉头舒展开来。

“既是在商言商,那就好办了。”他心里却也明镜,得知佃农要出头多难。

隐田三代过后,方能积攒家底吧,这三代之间充满了变数,他并不看好。

对于这个妹妹,多少年都帮不了他的忙,自然是完全没有了情分。

因此,这隐田收成让利,他不会拒绝。

“我可以帮忙,其实也要承担风险,所以让利可以,大多是三七,还是你三我七。”

“看在淑芬的份上,五成粟给我,收了这点粟米,官府查出来我陈府就免不了责任,你们也能安心。”

事实上,他见陆暮带着陆馨到来,以为陆暮要让陆馨过继给他。

乡下人,日子若苦了,又不想苦孩子,很多人会选择让孩子过继。

此外。

过继颇为麻烦,要赎身,要银子,要欠人的人情,他并不愿意为了一个数十年没帮过他忙的,已经泼出去的水的妹妹而做这一切。

既然是隐田,又有油水,他能帮,但是有些事情需要明说。

“丑话说在前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

“淑芬也七十了,待她不在之后,这陈府,你们就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