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
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
陆暮数十年来,都没有品尝过豕肉,也就是猪肉,除了糠菜就只有偶尔吃田鼠,田鸡。
即使如此,还让三个儿子把最近抓的田鼠,都留了下来,一共有八只用麻袋提着。
带着十岁的陆馨出门,去找淑芬娘家的宗亲,这些田鼠就是此行的礼。
“礼重,情义才深。”陆暮掂了掂麻袋,随便教教陆馨人情世故。
讲道理,这年头的肉是非常昂贵的,这田鼠既然是肉,就算是重礼。
甚至于有些奢侈。
陆暮路上自嘲的笑了笑,想起穿越前即使衣服都不买,有那么点本钱都用到了大宝剑上面去。
都是为了“出头”。
“爷爷,我这是去舅爷爷家里吗?”路上,陆馨欢愉的问道。
身为佃农,不入族谱,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亲戚?但是,“舅爷爷”这三个字还是让陆馨感到亲近。
“你记住,别乱说话就行,你这舅爷爷啊,当府兵立了功,出了头之后,关系就淡了。”
陆暮深知父强则叔亲,母强则舅亲,自强则双亲,婆娘跟着自己当了一辈子佃农,哪有什么强不强的。
不强,自然也就不亲。
很快,经过车水马龙的闹市,来到一座府邸前,这是淑芬的亲大哥陈立身的府邸。
相较于赵家,陈府更加的气派,都不是自家陆家宗亲能比。
让年纪不大的陆馨,都仰头看傻了眼睛。
另外。
陆暮认得陈立身,当初他也当过佃农。
三十多年前,他寻得机会,当了府兵,立了功,赐田宅,去其籍,背靠豪强有了今日。
甚至于,连赵家都比不上眼前的陈府。
只不过,当初陆暮和淑芬帮不上他的忙,他也没有帮陆暮两口子的必要。
不可能出银子,帮陆暮退佃除籍。
尤其是,退了佃之后,也是没田可耕的下场,只能当流民,还不如留在赵春生那里。
“站住,你们是谁!”闲杂人等不许进入陈府!忽然,府邸朱红大门前,有门丁拦住陆暮爷孙二人。
“这位小哥,我是来找陈老爷的,他是我婆娘的大哥。”陆暮耐心的说道。
“喏,这是给陈老爷带的,你带进去给他吧。”
陆暮把这几只肥美的田鼠递了过去。
“找老爷的?”门丁上下看了眼陆暮,也不怀疑,谁家还没有穷亲戚?
接过田鼠。
于是回去禀报。
不多时。
门丁回来,把陆暮爷孙带了进去,远处,陈立身向陆暮走来。
陈立身此人,岁数自然也不小,但是他一双眉头很粗。
给人的感觉很直观……他杀过人!
府兵也只有杀敌,才能立功,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见到陆暮,认了出来,这是淑芬的佃农丈夫。
却仍然绷紧张脸。
这年头,重男轻女,尤其是女的嫁出去更是泼出去的水,贱的很。
尤其是出了头,有个当佃农的妹妹被人得知,也只会遭到乡绅取笑。
哪怕赎身出来,没有田宅,也是当流民,说白了就是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辈子,于是干脆不认。
他也没想过要帮,毕竟这赎身要卖人情,要花银子,他也有家小,也就多年没有见过淑芬。
这份兄妹的情义其实也早就断了。
唯有想到刚才的田鼠,脸色才缓了缓,转过身去,口里说道:“随我来吧。”
并没有进入宴客厅,就在外面的凉亭里。
然后。
陈立身开门见山,道:“首先,你应该明白,你虽然和淑芬成了家,但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淑芬已经不是我的家人。”
“有什么事你说,大事我不便帮忙,小事可以说说看,还有说话注意分寸,别说和我有关……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我还认得你,我陈府的后人,已经不认得你了。”
他没有明说他之所以见陆暮,是因为那一袋子的田鼠。
讲道理。
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舅,和一个穷困潦倒的妹夫,也确实是没有情分什么可言。
这都情有可原。
陆暮也明白。
也听懂了,淑芬和他没有了关系,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此话在古代也是很重的,因此,这份娘家的情义,他就别指望了。
见一面,也是因为刚才送礼的情分。
除此之外,多年没有走动的关系,往日的情分已经尽了。
看在田鼠的情义,可以帮个小忙,仅此而已。
陆暮点头,这人的情义要是淡了,能见一面都不错了,这般境地许多人还不让进门呢。
“好,那我就叫你陈……老爷。”
陆暮听懂了,低垂着头,心里不是滋味,却也顺着他的意,一声“陈老爷”把关系喊生分,再谈其他:“此行我确实有要事相求,是因为我和淑芬不愿看到儿孙永世为佃,于是暗中种了隐田……”
“只是为了把粟米粮卖出去,不被官府和主家查到罢了,不知陈府需不需粮食,如若不需要,这点小忙就是需要看在最后的情分上,莫要把此事说出去。”
此外。
陆暮也心跳加速,这陈立身开门见山,给自己摆明了没有情分可讲。
隐田一事,终究不合法规。
他果然眉头一皱。
对他而言,此事超出了田鼠的情义了。
不等他拒绝。
陆暮忙说道:“唉,我一家微不足道,隐田的粟米粮也不多,不过,我并不打算平白麻烦了你,这粟米给你让利,也就不算白帮忙。”
话落,陈立身眉头舒展开来。
“既是在商言商,那就好办了。”他心里却也明镜,得知佃农要出头多难。
隐田三代过后,方能积攒家底吧,这三代之间充满了变数,他并不看好。
对于这个妹妹,多少年都帮不了他的忙,自然是完全没有了情分。
因此,这隐田收成让利,他不会拒绝。
“我可以帮忙,其实也要承担风险,所以让利可以,大多是三七,还是你三我七。”
“看在淑芬的份上,五成粟给我,收了这点粟米,官府查出来我陈府就免不了责任,你们也能安心。”
事实上,他见陆暮带着陆馨到来,以为陆暮要让陆馨过继给他。
乡下人,日子若苦了,又不想苦孩子,很多人会选择让孩子过继。
此外。
过继颇为麻烦,要赎身,要银子,要欠人的人情,他并不愿意为了一个数十年没帮过他忙的,已经泼出去的水的妹妹而做这一切。
既然是隐田,又有油水,他能帮,但是有些事情需要明说。
“丑话说在前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
“淑芬也七十了,待她不在之后,这陈府,你们就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