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级复赛尘埃落定,六月也已悄然走过了三分之一。大一的考试月总是分外仓皇,高等数学、电路基础、大学物理,都挤在月底三天进行期末考试。
可是整一个学期,她都没怎么认真听过课,不是自习时偷偷做数独题,就是上课时将手机夹在书中,与群友谈天说地。“小镇做题家”压迫了十二年的玩心,在大学这种无所管束的环境中恣意发酵。她深知自己应当收心学习,不可玩物丧志,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直至线性代数挂科。
被辅导员罚写的检讨,被她贴在床头以作警示。这一次,寒江丝毫不敢怠慢,每天早出晚归,抱着厚厚的三大本教材与练习册,泡在图书馆临阵磨枪。可是她本就不擅长理工科,落下的课程积重难返,补起来很费力。
一边是教材上复杂变换的公式符号,另一边,数独群里关于复赛题型的讨论愈发热烈。复赛题难度大,花样也多,一大半题型寒江都没见过,而饺子队友们集思广益,早已探讨出了许多精妙解法,每天在网站上组队PK练习,更有热心的前辈,设计了几套模拟题,与大家分享。
数独群里的每一次探讨,寒江都一一截图留存下来,渐渐学会了许多方法。她多想放下课本,痛痛快快地刷几套模拟题,或跟着队友一场接一场地PK竞技。可期末考试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次次警示她面对现实,只好任不断弹出的群消息,像小猫抓挠着心。
一天,两天……寒江宛若数独的“瘾君子”,越是逼自己不去想,越容易想入非非;另一方面,期末备考总是不得要领,看一句,忘三行,很快消磨了她的信心与耐心。不出一星期,寒江就崩溃了,“随便答一点,靠老师捞一把,飘过就好”,危险想法作祟,她开始破罐破摔。那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404教室,摊开书页,开始叫苦连天地复习,群里恰又在讨论数独题,她忍不住加入其中,在群里越聊越兴奋。
“您被管理员‘云锦’禁言一天。”弹出这条提示时,寒江愣住了。
她第一反应是惶恐,生怕哪句话讲得不对,抑或旁若无人地聊天,对其他群友多有冒犯,可是反复检视聊天记录,她的发言可谓规规矩矩,一直在讨论题目解法,群友偶尔开荤,她都没参与。
锦老师为何禁言自己呢?寒江像个挨了训的孩子,低头纳闷了半天,也说不出哪里错了。她鼓足勇气,找锦老师“讨说法”。
“都要考试的人了,这么管不住自己?”锦老师一本正经地责怪道,“为了让你好好学习,只好来一份禁言套餐喽。”
啊,原来是这样。寒江隐约想起,初赛成绩公布后,锦老师曾鼓励她好好准备复赛决赛,而自己苦着脸回答:要先准备期末考试了。她忐忑的心,一下子淡然了。
“唔,锦老师我错了,我这就学习。”
“乖,等考完试再做数独,到时候群里随便问。”
彼时,寒江19岁,锦老师39岁,一声“乖”,似长辈安抚小辈,一股暖流在她心底荡漾开来。她打开教材,认真复习起来。
彼时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月,像打地鼠一样,寒江每次在群里冒泡,锦老师就“赏”她一份禁言套餐,无声地鞭策她专注学习。
这份来自远方的微小善意,一点点重燃了寒江的好胜心。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她立下军令状,以最后半个月的“拼命”,弥补大半学期的过错,绝不重蹈覆辙。为避免分心,她索性将手机锁在寝室,每天一到自习室,就逼迫自己沉下心钻研习题。
可是,临阵磨枪哪有那么容易?偌大的教室,尽管开了空调,依然有几分燥热,不多时,寒江就困得哈欠连天。有几次她趴在桌上,在正午暖阳中睡去,醒来已是暮色时分了。若是平时周末,只当是忙里偷闲,可这是争分夺秒的考试月,寒江决不允许自己留下遗憾。
窗外梧叶萧萧,盛夏的蝉声分外聒噪,寒江正在啃高等数学的线面积分——也是她学得最差的部分,被变换的积分域搞得头大,没做几道题,大脑就疲惫不堪。她忍不住摸出手机,点开了群里发的数独题,一连串做了十几道。
“寒江,快去学习啦!”不多时,锦老师的消息弹出来,“偶尔玩玩可以,可不要沉迷哦。”
“呜呜……我学不会了,感觉要挂科了。”寒江忽然满腹委屈,话到嘴边,不免消沉起来。
锦老师发来一连串“敲打”的小表情。“挂科就别玩数独了,不要舍本逐末。”
“嘤”,锦老师严肃的口吻,震慑到了寒江。彼时,她们虽未见过面,也没有更多深入的交流,可她就是认准了这位“忘年交”,欣然言听计从。生活中的寒江沉默内向,习惯了单枪匹马,得失悲欢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攀上高峰,渡过低谷。经历老树的风波之后,她多次提醒自己,不再轻信网络上的温情。可与锦老师的几次交流,使她莫名心安,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自顾自地抱得紧紧的。
考试越发逼近,顾不得一丝矫情了。为了下午不犯困,寒江开始不吃午饭,饿了就“吨吨”地喝水,有时泡一杯果茶,有时冲一袋咖啡。晚上十点,自习室锁门后,室友们或聊天放松,或酣战游戏,寒江就坐在床上,拉上床帘,戴上耳机,开始挑灯夜战,空白了一学期的练习册,被渐渐填满。累了困了,她就效法古人“头悬梁,锥刺股”,胳膊被掐出一道道青紫的伤痕,到凌晨一两点,实在撑不住了,才敢允许自己睡几小时,第二天七点,又准时守在了教学楼门前。
渐渐地,寒江摸清了一些门道。那些孤立分散的知识,开始建立起框架,做题也渐渐寻到了章法。至少没有了挂科之忧,但要重现上学期均分90+的辉煌,怕是痴人说梦。
高数和大学物理考完,寒江答得很一般,顾不上松一口气,又转身投入电路基础的备战。考前最后一晚,寒江已经疲倦到了极限。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可那些概念、公式,还是记得乱七八糟。她终于抹开颜面,鼓足勇气向室友求助,室友一边唏嘘着“学霸的沦落”,一边潦草地给她划重点。临睡前,室友关掉了桌上的台灯,伏案苦读的她,身后一片黑暗。
寒江决定再最后看一遍教材。本以为飘过60分胜券在握,如今看来却四面楚歌。她心情极度低落,焦虑、烦躁、悔恨、沮丧,在夜色中向她裹挟而来,只好打开陪伴了她半个月余的《没有什么不同》,在悠扬的旋律中,为斗志“续命”。
她发了条动态,“我倒在了黎明前夜。”
很快竟收到了锦老师的评论:“累了就睡吧,睡醒了,一切就好起来了”。
坏情绪如一口浓痰,壅塞在喉咙里,她有太多话想和锦老师诉说了,可现在不是时候。她关掉小灯,躲在被子里咬着嘴唇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寒江用冷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头脑昏沉地走向考场。试题很难,记住知识到会做题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绞尽脑汁,连蒙带猜,忽而剧烈的腹痛席卷而来,可还是坚持到最后一秒,交上了满纸荒唐言。
由于饮食无规律,长期熬夜、压力大,寒江犯了急性肠胃炎,考后在医院挂水了三天。
学长们都说,大学的期末可以考前突击,寒江相信了,也照做了,可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除了身体病痛,她也没躲过成绩的惩罚,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只考了七十多分,电路基础,仅仅62分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