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台旁的电子钟跳过08:00的瞬间，林柚发现冰柜第三层的饭团开始逆生长。塑料包装里的鲑鱼子正退化成橘红色的鱼卵，海苔片上的芝麻粒一粒接一粒跳回促销货架。她伸手去扶倾斜的味增汤杯时，瞥见自己手背的静脉血管变成了地铁线路图——青色的“2号线“正朝着腕骨处的“新宿站“奔涌。
“别碰那些回溯的芝麻，“穿深蓝制服的克隆体突然从热饮机后转出，它的机械手指捏着半融化的冰淇淋甜筒，“每粒芝麻里都压缩着三秒钟的监控录像。“甜筒脆皮裂开的刹那，林柚听见母亲的高跟鞋声——那是2005年手术室走廊特有的回响，正从冰淇淋奶油里渗出。
自动门第八万零五次开启时，带进来的不是顾客而是六月的暴雨。雨滴悬浮在门槛处，每一颗都包裹着便利店某天的晨光。林柚伸手戳破最近的雨珠，1999年的阳光立刻在地面铺开——她看见年轻的母亲正在给冰柜贴标签，手里的签字笔漏墨染白了半片指甲。
“该补货了。“克隆体递来的库存单上印着带牙印的齿痕。林柚触摸到纸张的瞬间，货架上的泡面突然集体胀袋，脱水牛肉粒在塑料包装里膨胀成鲜活的心脏。当她撕开海鲜味的那包，面饼缝隙里涌出的不是虾仁而是地铁闸机的铜线圈，缠绕着六岁时被剪断的头发。
冰柜突然发出类似牙钻的嗡鸣。林柚拉开玻璃门，发现昨天刚到的布丁变成了半透明琥珀，每个布丁中心都封存着乳牙脱落的场景。当她晃动最靠近的草莓布丁，那颗牙在焦糖层里划出的轨迹，竟与墙上时钟的秒针完全同步。
“凝血酶原时间又错乱了。“克隆体用关东煮的竹签指向收银机。林柚转身时撞翻了促销堆头的纸巾盒，飘落的纸巾突然显影成X光片——她自己的颅骨影像里，智齿部位闪烁着便利店LOGO的荧光。当第三张纸巾落地，她听见了地铁隧道里盾构机的切割声，那频率与臼齿的阵痛完美共振。
热饮机的巧克力浆开始倒流。林柚看着棕色的液体逆着重力爬回管道，在注入口凝结成母亲常用的手术钳形状。当她试图用马克杯接住滴落的残浆，杯底突然显露出便利店地下的结构——三十米深处的混凝土里嵌着父亲仿生皮肤的电路板，每块板子都在播放不同版本的坠楼监控。
“小心别让记忆超保质期。“克隆体突然将冰镇乌龙茶贴在她额头上。铝罐表面的冷凝水流过太阳穴时，林柚看见便利店货架变成了压力锅质检车间的传送带，每包薯片都印着苏泊尔LOGO的钢印。最末端的货架上，母亲正用手术刀在饭团海苔上刻写交接班日志。
自动门突然卡在半开状态剧烈震颤，缝隙里渗出带铁锈味的雾气。林柚蹲下身检查时，发现门轨凹槽里积着淡蓝色的液体——和她六岁时腰椎穿刺抽出的脑脊液同款颜色。当她的发梢扫过液面，那些液体突然显影为地铁时刻表，“新宿站“的到站时间被替换成乳牙脱落的日期。
收银机吐出最后一张小票时，整个便利店突然断电三秒。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柚看见所有商品的条形码都变成了牙科病历编号，促销海报上的模特笑容显露出牙龈部位的便利店LOGO。冰柜玻璃上的霜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形成母亲坠楼那天的云层图谱。
“该除霜了。“克隆体递来的塑料铲带着地铁闸机的触感。林柚铲下第一片冰晶时，听见了手术室器械车的滑轮声——那些冰花落地后竟自动拼出《小王子》第23页的法语介词，铅字缝隙里渗出关东煮的鲣鱼汤。
当冰柜恢复制冷轰鸣，林柚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同步便利店换气扇的频率。她扶着货架调整节奏时，货架突然像多米诺骨牌般倾倒。飞扬的零食包装袋在空中定格，每袋背面都印着不同角度的坠楼画面——母亲的白大褂下摆在某个瞬间变成了便利店制服的深蓝色。
“咬合错位会加速时空腐败。“克隆体突然往她嘴里塞进一颗薄荷糖。清凉感炸开的刹那，林柚的舌尖尝到了六岁时的麻醉剂味道。货架上的饮料瓶同时渗出冷凝水，在地面汇聚成东京地铁203号盾构机的钻头形状，而钻尖部位的反光正是她此刻的瞳孔倒影。
促销堆头的泡面箱突然塌陷。林柚弯腰整理时，发现纸箱夹层里藏着1999年的员工排班表——母亲的名字后面跟着二十三颗星号，每个星号都对应着她后颈处的手术缝合点。当她用手指描摹某个星号，便利店天花板突然显影为无影灯阵列，货架上的商品全都变成了医疗器械的仿制品。
冰柜警报再次响起时，林柚正试图扶正歪斜的关东煮锅。沸腾的汤汁里浮沉着牙齿形状的萝卜块，每颗“牙齿“的咬合面都刻着不同日期的凝血酶原参数。当她用漏勺捞起第七颗，滚烫的蒸汽突然在空中凝成便利店季度报表，“鲜食损耗率“的数字正随着她的心跳攀升。
“血清蛋白要过期了。“克隆体指着地面积水潭。林柚低头时，在水面倒影里看见便利店变成了巨大的口腔模型——自己是舌苔上的一粒溃疡，货架是排列整齐的臼齿，而自动门正在模拟下颌的开合运动。当倒影中的她眨动眼睛，现实里的收银机突然吐出带血渍的《小王子》书页。
自动门第八万零六次开启时，涌入的不是顾客而是成群的地铁闸机。那些黑灰色的金属杆像节肢动物般爬行，在便利店地砖上刮擦出类似牙痛的吱嘎声。林柚抓起促销用的雨伞防卫时，伞骨突然暴露出压力锅泄压阀的构造，伞面则是焚化炉烟囱的排气滤网。
“用晨光校准刻度尺。“克隆体的声音突然带着母亲的音色。林柚冲向玻璃幕墙的瞬间，朝阳正穿透冰柜的霜层——那些光线在地面投射出的不是影子，而是密密麻麻的便利店库存编码。当她将脚掌贴合某个条形码，整间店铺突然如老式显像管电视般闪烁，货架上的商品全都变成了不同年龄的自己。
在最后一道晨光消散前，林柚终于看清母亲留在玻璃上的手写印记。那是用冰霜镌刻的便利店值班表，1999年6月17日的交班人签名处，母亲的名字正与她六岁时的乳牙脱落记录重叠。当她的指尖触及那个日期，整间便利店突然像被含化的薄荷糖般透明——地底深处的地铁驾驶室里，母亲的白大褂下摆系着便利店围裙，手中的操纵杆正是由二十三颗乳牙熔铸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