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榆溪河畔,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拍打岸石。后脑的伤口还在渗血,把裹头的麻布染成暗红。记忆像破碎的铜镜,现代的画面与古战场的嘶吼在脑海中交织——昨天我还骑着电动车穿梭在CBD的霓虹里,此刻掌心却结满拉弓磨出的老茧。
“中尉大人!“破锣般的嗓音刺得耳膜生疼。我转头看见张二狗佝偻着背,这个本该壮年的戍卒满脸菜色,肋骨在麻衣下清晰可数。他手里捧着个豁口陶碗,黍米粥稀得能照见天上铅灰色的云。三粒老鼠屎在粥面浮沉,像极了军粮账册上被朱笔勾掉的空饷。
远处传来皮鞭抽打声。五个赤膊汉子被捆在拴马桩上,后背血肉模糊。军法官提着木桶往伤口泼盐水,美其名曰“提神醒脑“。他们不过是偷吃了半袋喂马的豆饼——那豆饼掺着锯末,连马厩里的畜生都不肯下嘴。
马蹄声由远及近,我下意识攥紧腰间雁翎刀。三十匹河西骏马扬起烟尘,当先的监军太监勒住缰绳,马鞭在空中炸响:“延绥镇戍卒中尉江玟接令!“他胯下那匹照夜玉狮子价值百金,马鞍镶的翡翠够买三百石军粮。
我单膝跪地时,瞥见传令兵靴底沾着胭脂——这是从八十里外的醉仙楼疾驰而来的痕迹。果然,展开的绢帛上朱砂刺目:“即日开拔勤王,延误者斩“。可那印鉴边缘晕染的墨渍,分明是昨夜才加盖的官印。
“李公公特意嘱咐,“传令兵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刀柄上摩挲:“榆林卫的军饷...得这个数。“他比出的三根手指让我瞳孔骤缩。三成?不,是整整三千两!这足以让五百士卒的妻儿活过这个冬天。
河对岸传来孩童啼哭。几个戍卒正在用麻绳捆扎女娃,五岁的小姑娘啃着沾泥的草根。张二狗突然疯了一样扑过去,被军汉一脚踹在肚子上,吐出的酸水里混着血丝。“中尉行行好,“他爬过来抱住我的靴子,指甲缝里嵌着给大户夯土墙时沾的朱漆,“他们说交不出三斗粟米,就要拿杏儿抵税...“
监军的马鞭破空而来。我抬手格挡的瞬间,忽然看清鞭梢缠着金丝——这够换三十把精铁腰刀。小臂顿时皮开肉绽,疼痛却刺激着记忆翻涌。卡车刺眼的远光灯、外卖箱里冷掉的麻辣烫、手机屏幕上“订单超时“的提示...还有历史课上老师讲崇祯帝的叹息:“饥军易乱啊“。
“反了!“我的怒吼惊起飞鸟。戍卒们呆滞的脸庞在眼前晃动,二十三年的怒火在血脉里沸腾。雁翎刀出鞘的寒光割裂阴云,监军太监肥胖的头颅滚落马鞍时,他腰间的翡翠貔貅坠子摔得粉碎。
张二狗第一个扑向尸身。当他扯下绣金线的飞鱼服,成串东珠砸在卵石上的脆响,让所有饥民的眼睛开始充血。镶宝石的匕首、盐引票据、鼓囊囊的银票...这些本该在京城教坊司流转的珍宝,此刻成了点燃干柴的火星。
“整队!“我踹翻监军的鎏金马鞍,踩住染血的黄龙旗。二十三个亲兵里,有十八人默默站到左侧——他们家中都有待哺的婴儿。剩下五个握刀的手在抖,直到我把银票拍在断头台上:“去留自便,每人五十两安家费。“
瘸腿的火头军突然抡起铁锅:“干他娘的!老子要给婆娘挣条绸裤!“三百饥民举起锄头木棍,他们或许不懂改朝换代,但听得懂我砍断帅旗时的誓言:“今日之后,凡玟军所至,官仓开,地契焚!“
当我们冲进兵器库时,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本该存放三万支箭矢的木箱里,只有发黑的稻草。但在库房暗格里,我却找到半卷《火器秘要》——泛黄的插图上,某种类似迫击炮的装置正喷射铁丸。
榆林卫的烽火台在身后燃起时,王秀才捧着监军的密信狂奔而来:“将军!银川驿卒三日前已克平凉府!“信纸末尾的莲花印戳让我心头一跳,这分明是白莲教联络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