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南湖决堤

一道银蛇从云际劈下，瞬间将墨色的夜空照亮，也将上南湖塘底上鬼鬼祟祟的人影照了清楚。

听着耳边惊雷炸响，一身蓑衣的徐管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神色狰狞道：“扒！现在就扒！”

又是一道紫电贯破天际，映衬着同样穿着蓑衣的八个佃户，犹豫不定。

“徐爷，真要扒吗？”

“扒！”徐管事恨心道，“水已没过田垄了，你们想入秋饿肚子，就只管走！若是保住了田，老爷心善，必有重赏！”

佃户们把心一横，齐齐吼道：“干！”

几个人挥舞着锄头，铁镐，劈向了泥泞的坝顶。

上南湖塘坝主体本就是淤泥夯实，高一丈四尺，初扒时颇为不易。

可随着一道小缺口出现，刚扒到一半的土坝开始动摇，湖内的水压挤着浑浊的洪水往外冒！

缺口越来越大，从涓涓细流，到泥浆如注，掺杂着土坝的泥石，浊流如蟒蛇翻卷而出！

“快撤！”

一个佃户大吼一声，一行人连滚带爬，回到堤上，远远看着，像是发了狂的洪水，将扒开的地方，冲出一个大缺口。

洪水失去了束缚，顺着地势，浩浩荡荡压向了下南湖！

黎明时分，钦德乡，闲林四五保，梧桐村。

卢嘉文与尤彦峰回乡有一个月了，初时刚收了旱田的麦子，雨便哗啦啦下个不停。

于是两人就一直滞留在乡，没有回县城。

昨晚卢嘉文宿在尤彦峰家中，两人都为大雨发愁，也不知雨要下到几时？

田间大涝，苦得总是底层老百姓。

正在卢嘉文熟睡之际，震天响的轰隆声把他吵醒。

“老尤你听听，什么动静？”

尤彦峰睡眼懵松：“是雷声吧？”

“不对！”

卢嘉文披上衣衫，扱鞋而出。

村外西北方向，汹涌的洪水从远处扑来，似乎要吞噬一切。

上南湖蓄积的洪水，一夜之间，全部倾灌在下湖之中，巨大的压力让下南湖的闸坝岌岌可危！

苕溪的洪水又急溢在湖中，终于将下南湖南端石闸口冲毁！

浩浩汤汤的洪水顺道而下，又将东岳庙至观音阁之间，用以缓和水势五亩塍冲垮！

至此东南一片坦途，洪水峰头如张开血盆大口大口的巨蟒，吞向南乡村落。

“快跑！”尤嘉文急得大吼，“洪水来了！”

“洪水来了！”

......

一大清早，李知县在仆僮伺候下更衣洗漱，门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大老爷不好了，闸夫急报，南湖石闸决口了！”

真如晴天霹雳，刚刚还在用巾帕拭面的李知县，顿住。

巾帕从他手中滑落，掉在铜盆中，溅起水花一片。

“什么时候的事？”

李知县稳住心神，但语气还是有些颤抖。

“刚过五更时，闸口便被冲毁，如今洪水早漫至南乡各里。”

李知县深深地吸了口气，近乎是用吼道：“你们立刻去叫人，县丞、典史还有三班衙役都到大堂去，快去！”

门子还有后宅的仆僮，都不敢怠慢，忙冒着屋外的雨去集合各色人等。

等李知县来到堂上时，衙门官吏、衙役们都已到齐，就要行礼。

李知县摆手道：“虚礼就免了，南湖决口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王县丞！”

王县丞越众而出，拱手道：“县尊吩咐！”

李知县道：“你即刻带皂役、快手们去南乡，救助受灾百姓，联络各里正，尽快让百姓从洪区疏散。”

王县丞领命道：“下官这就去！”

言罢，便领着两班差役急急出了县衙。

“宋典史！”李知县随即又道。

“卑职在！”

典史，位在知县、县丞、主簿之下，乃一县四号人物，掌文移出纳，但也不绝对，各县依据情况，有时也充任巡捕官。

近年余杭主簿出缺，典史便成本县的三老爷。

李知县命令道：“你纠集民壮，与本县一同往石闸处，无论如何也要把决口堵上！”

宋典史监生出身，三十余岁，正年富力壮，闻言一愣：“县尊吩咐卑职自会照办，但外面正值暴雨，县尊身系一县安危，坐镇衙内即可，怎好妄动？”

李知县一面吩咐仆僮给自己披上蓑衣，一面叹声道：“现在外面就是下刀子，本官也得去！”

方原打着油纸伞，踏着街道上积水，匆匆赶往县衙。

刚一到衙门口，就见李知县与一干人等，正要外出。

方原急迫道：“县尊！这雨越下越大，恐有事端，还望加派人手巡视堤坝、堰口......”

话还没说完，方原就被李知县打断。

“方生有心了！你怕是不知道，就在侵晨，南湖闸口已决，南乡各里恐成泽国，本官正要往塘堤上去，务要把这决口堵上！”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方原瞪大了眼睛，看来今年就是历史上的大灾之年！

但让他意外的是，为何偏偏是南湖决了口！

正在方原呆愣之际，李知县带人从他身侧经过，边走边吩咐众人道：“再差人去找县中各里正，让他们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方原立刻回过神来：“县尊，学生也可以出力！”

李知县欣慰道：“方生心意，本官明白，但你们学生还是要以读书为重，莫要掺和。”

方原道：“洪武二十七年，太祖皇帝遣国子监生及人材分诣天下郡县，督吏民修治水利。前朝先例在前，我等生员亦可出人出力！”

李知县讶然，便不再反驳：“随你吧，自带雨具！”

方原又往县学跑去，南湖决口，灾情紧急，不是分什么书生不书生，只要是个男人就得上！

等方原赶到斋舍时，西斋到学的二十余名生员齐刷刷看着他。

方原顾不上衣襟沾湿，高喊道：

“南湖决堤，洪水肆虐南乡，如今为了堵住溃口，县里正是需要有人出力之际！”

“我不谈什么横渠四句，也不说什么舍生取义，同邑百姓，不应该有人比我们县学生员，更懂圣人道理！”

“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诸位，若觉得该当为之的，便与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