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芸窗定计

四月初六日，傍晚。

方原正在书房作文。

今日课后，郑教谕给诸生布置试题，让大家拟表一道，明日上交。

表是一种上行公文，分贺表、谢恩表、完成皇帝交办大事功成的奏进表。

郑教谕的题目是，拟进大明一统志表。

《大明一统志》是英宗皇帝令大臣李贤、彭时等人修撰的地理总志，天顺五年成书。

志书修好了，自然要向皇帝进表奏成，郑教谕出此题目，便是要让诸生体悟大臣语气上表以闻。

表的开头是固定格式，都是“伏以”如何如何开头，衔接的是与进表主旨有关的话，还要讲究个对仗工整。

《大明一统志》是地理志书，编写的都是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的建置沿革、风土人情。

那便要以此为据，好生琢磨一番。

方原咬着笔头，思索良久，才慢慢下笔。

花样文章嘛，自然要花团锦簇，引经据典。

打头便是：伏以鳌立坤维，肇亿万年之土宇；龙飞淮甸，开大一统之山河。

然后写修书的意义，总之是为了“上以成祖宗欲为之志，下以垂子孙不拔之基”，这立意不就有了。

方原微微一笑，下笔更是得心应手，将成书过程瞎编一番，结尾又是一通马屁。

“帝德日新，祝一人之有庆；皇图固巩，祈万寿之无疆。臣等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以纂修大明一统志若干卷，随表上进以闻。”

方原吹干墨迹，自我欣赏，却暗道可惜，这毕竟是假的，写再好皇帝也看不到，不过倒是能在教谕那拿高分。

等放下文章，本要再看会书，便早早休息。

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樊大和卢嘉文竟此时寻了过来。

方原请他们到书房安坐。

卢嘉文第一次来方原住所，紧张地暗自搓手，并道：“方案首可记得我？”

方原笑道：“你不是要考中秀才请我吃喝一场吗？怎会忘记。那日在县学便见你与文会堂的帮佣一起，这才知道你进了文会堂做工。”

卢嘉文挠挠头，嘿声道：“难得方案首还记得在下。”

方原摆手：“你我毕竟一同考试，同学一场，可互称表字。”

卢嘉文兴奋道：“在下字云衢。”

方原忍不住赞道：“「于兹亦未几，用直升云衢」，寓意很深嘛。”

卢嘉文不好意思：“可惜连秀才都没考上，哈哈。”

方原却道：“云衢兄此言差矣，莫道高官即是仙！人生百态各有各的活法，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将来成就未必可知。”

卢嘉文心里登时热了起来：“大饶言之有理，我受教了！”

樊大急道：“今夜过来是有事求教公子！”

卢嘉文一拍脑袋：“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

樊大这才有暇一五一十，将今夜到访的原因说了。

他有个发小叫李正，自小聪慧，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惜从十五六岁考秀才，到如今十年间，屡考不中。

前几日，李正悬梁自尽，只留下寡妻一人，无所依靠。

樊大便帮李妻倩娘料理后事。

可就在昨天，樊大刚给李正入了殓，刘荃就拿着转抵的白契大闹灵堂，还要倩娘尽快把房契、田契交出来，与他到衙门过红契，不然告到官府！

樊大仔细瞧过，白契确实有李正的签字画押，造不得假。

这也让樊大知道李正是因欠债丢了家产而自杀，恼怒之余，自然不愿发小的家产被子钱家所霸占。

于是樊大询问了与他关系不错的卢嘉文，可卢嘉文却说难办，白契已签，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两人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方原，这才过来求助。

方原听完前因后果，眉头一皱：“你是说刘魁、刘荃兄弟家？”

樊大点点头：“正是他们，我还特意打听了，不止李正，还有许多借债的童生，都被他们逼着还钱，还不上，不是抵地便是抵房，催逼的很厉害！”

方原眼神发冷，他们的套路，一猜便知！

这两人专找穷困的读书人放高利贷，还模糊借还日期，若财源稳定，便一直吃息，可若进项有所波动，便想方设法，威逼借贷人还钱，甚至要家产相抵。

反正借条上也写了今年还，任何一天都行，你若还不上，闹到官府也不怕。

方原道：“这两人在县学收敛许多，我还以为他们转了性，便不再留意，哪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们德行败坏，却能享朝廷优待，安坐县学，诵读圣贤书，呵，我耻与此辈同伍！”

卢嘉文敛容道：“可白契已签，木已成舟，如何是好？”

白契便是白纸黑字签的物权转让合同，但还没有到官府过户。

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凡买卖田宅头匹，赴务投税」，田土买卖归县衙管，房产属税课司、局管。

刘荃与李正签完白契，虽然产权已发生转移，但还缺最后一步，需要分别赴县衙和税课局投契缴税纳税。

等缴完税，官府会给一张税契凭证附在白契尾后用印，粘贴处也要用印，方才算过户完毕，这份契便是红契。

方原想了想对樊大道：“若见了刘氏兄弟，就推说人刚去世，总得安了葬才好去衙门投契，可把李妻接到你家暂避，事情先拖一拖，咱们再想对策。”

樊大点点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

方原这时打量了一眼卢嘉文，只见他相貌不俗，忽然笑道：“云衢兄是南乡人？”

卢嘉文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方原笑道：“南乡富庶，里递豪横，云衢兄可曾见过本地的财主少爷。”

卢嘉文道：“自然见过，有个财主儿子走路鼻孔朝天，吃东西从来不伸手，我常常叫他猪猡，他每次见我气得干瞪眼。”

方原哈哈一笑：“云衢兄可能模仿他的行至神态？”

卢嘉文摸不着头脑：“大饶这是何故？”

方原道：“我想让你扮成富家公子，从刘家骗些黑心钱！”

卢嘉文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天不怕地不怕，能从俩子钱家手中骗出钱来，想想都刺激。

但樊大却道：“他们只找那些好欺负的读书人放贷，富家公子，他们不太会碰吧？”

方原淡淡道：“寻常时候或许不敢，可县学那边他们已无法生利，若有横财天降，你说他们会不会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