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黄媛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跷到桌面下的垃圾桶上,另一只落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圆。“后来那还用说。”
她透过桌面的小镜子看向身后,写着虞行歌的工位牌空空荡荡的。位置上的女生不见身影,另外两层不敢说,本层实习生里最多外勤的一定是虞行歌。她就纳了闷了,哪来的案源?哪来的案件?她到底跟着哪个团队?
“还用说是什么意思,你没签下来?”
“废话!”黄媛没好气:“离婚案件婆婆能做儿媳的委托人吗,就算她儿媳答应我也不能接!更何况,离婚财产分割,分割的是她儿子的财产,甭管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的,真涉及具体分割时候,能一心全想着儿媳?就下午咨询这几小时,俩人因为孩子的抚养权都快闹翻脸了。”她挑着发丝在指尖绕啊绕:“反正正主给她加了联络方式,成不成的,我可不管了。”
“这就不管了?用不用我这边做什么,回头我跟咱爸说说?反正案件十有八九还要到咱爸那。”
“说什么?”她收起腿坐直身体,冷笑道:“一个离婚小案件,我还犯不上争。”
“哥你别操心了。”她不耐烦:“挂了。”
“你真是,老魏也不管管你。”话没说完就被黄媛强行挂断了电话。
她站起身双手抱臂。回头,背后的座位上依然空无一人。她猛地踢了一脚凳子:“烦死了!”
“好烦。”
如出一辙的话此刻也从虞行歌口中冒出。她半是抱怨半是打探:“你说婚姻家事团队的案件为什么非要拉着我?难道是看我天生就适合干这碗饭,想拉我壮大婚姻家事团队?”
虞行歌刚送走乔仪,二人的咨询进展十分顺利,涉及名下财产的梳理都需要先确定委托手续后才能出具调查令进行调查。乔仪下定决心要离婚,她却劝她再考虑考虑给她回复。没办法,虞行歌不想带这个案件。
扭头她就约了雅洁一起吃饭,现在俩人找了一家苍蝇小馆,吃着一口地道的本地麻辣面,靳雅洁边吃边在那边扇舌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说你,不能吃辣还要来吃麻辣面。”虞行歌抽出纸巾塞过去一把。
“你不懂……就是要这种刺激。”
她把眼泪揉成一团纸巾攥在手心:“我也搞不懂魏瑾咋想的,不过你毕竟是申主任招进来的,我劝你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她停顿片刻,左右扭头看了看。
巴掌大的馆子里只有连她在内的六个人,一对情侣坐在店最里面低声说着什么,还有两个长满青春痘的男大学生坐在店门口,只顾埋头干饭。
“主任五年一换届,魏瑾在卯力竞选今年的律所主任呢!”靳雅洁冲她眨巴眨巴眼睛,声音低的简直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原来如此。
律师事务所是合伙人制度下的传统律所,人治大于制度化管理。一群深谙法律,而不擅长管理的人去管理律所,几乎就是在放任自流,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站队与内斗向来是行业中最常见的行为现象,权力结构失衡与利益分配矛盾的爆发期就是随着律所进入巩固期或发展期,新增合伙人如魏瑾要求更多话语权,而创始合伙人如申嫦胜则要维护原有权力结构。此时,正值五年一换届,在申嫦胜已经连任三届主任职位的此时,本就积累了一些合伙人的不满,各派系拉帮结派,边界逐渐清晰。据她所知,除了一些中坚力量如合伙人周炳春、王冬凌这些还是坚定地主任党,顾乐之脚下的站位都要仔细想想。
可不管是这些人在会议上的激烈争论、私下拉拢青年律师站队、背后诋毁对方,这些又跟她什么关系?如果说是想要拉拢她去攻击申嫦胜,到底是看得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啊。
他……是否知情呢?
夏日午后,二层的阁楼在太阳的关照下热成了一锅粥,糊着旧报纸的窗框泛着黄,在破烂的缝隙里,躁意逐渐升级。蝉鸣声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惊扰着躺在窗下的少女,即使在睡梦中都紧皱眉头。汗水打湿了尚显稚嫩的白色脸庞,两朵嫩红散落在腮边。少女刚发育的胸脯在T恤上鼓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牛仔裤卷到小腿,露出一双莹莹如玉的小脚丫伸在竹椅外。
阁楼的门轻轻被推开了一条缝,黑暗的屋里透出一丝光亮。随着一股猪肉炒青椒的饭菜香味逐渐走近,一双手试探地覆盖在弧度上。少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双大手停顿了片刻,见那双眼皮没有睁开的迹象,便继续左右摩挲着,过了一会,粗糙的手掌仿佛不满主人的磨叽,在弧度上握紧、张开。
“嘶。”一股钝痛后知后觉传到脑海,邢歌睁开眼睛。
黑色的高大身影立在窗边推拉着窗户,姑父付温仿佛刚听见动静似的回头:“小歌啊,你看你睡得多熟,我都叫了你半天都没起床。”
邢歌先看向阁楼尽头的木门,锁孔上插着一把方孔钥匙,锃亮的锁头在阳光下反着光。
“姑父,”杏眼里漆黑的眼珠一瞬不错地盯着他:“上次你不是答应说阁楼里的钥匙都给爷爷保管吗?还有备份?”
“没有啊,”付温抹掉头上的汗,掏出裤兜里的蓝色棉布手绢擦了擦:“天热,怕你在阁楼里热出个好歹,我就叫配锁的重新配了钥匙,花了两块钱你姑姑可数落我好久,要不说,还是姑父待你好。”
他坐在竹椅边,拉过邢歌的右手握在掌心,像是攥着一把布满了油污的拖把,黏腻感缠在邢歌心头。
她往后缩。
“付温!让你叫个人下来吃饭你磨叽啥呐!”
付温飞快地缩回手,站起身。
下一瞬,姑姑的身影出现在阁楼门口:“你俩不下去杵这干啥?等着我把饭端你嘴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