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历2025年三月初三，宜通厕，忌沐浴。怡红院后院的茅房比前厅雅间还要讲究几分，沉香木的门板上阴刻着“天地同寿“四个鎏金大字，只是年久失修，“寿“字下半截被粪尿浸得发黑，此刻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液体，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污渍。杨小二蹲在黄花梨雕花的马桶上，裤腿高高挽到膝盖，露出两截沾着泥点的小腿。他右手握着根秃毛拂尘，正龇牙咧嘴地往后背挠痒。那拂尘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银丝结成的尘尾只剩稀稀拉拉几根，活像只被拔了毛的老母鸡，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金妈妈真是越来越抠门了，“小二嘟囔着，把拂尘往粪坑里蘸了蘸，溅起的粪水差点沾到他的衣摆，“连茅房的草纸都换成粗麻的，擦得人屁股生疼。“他嫌弃地甩了甩拂尘，“这劳什子连痒痒都挠不利索，明儿当铺钱掌柜那儿......“话音未落，粪坑突然泛起七彩玄光。昨夜暴雨积下的黄汤咕嘟咕嘟冒起泡来，像是煮沸的粥。小二惊得往后一仰，差点从马桶上滑下去。只见浑浊的粪水中，缓缓浮起一本半透明的账簿虚影，封皮上赫然写着《三界阴阳账本》六个烫金大字，在昏暗的茅房里熠熠生辉。小二瞪圆了眼，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账簿自动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欠天道：混沌镇压费三千六百五十劫（逾期未还）“，字迹鲜红欲滴，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这......“小二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举起拂尘去拨弄那本诡异的账簿。银丝刚碰到账本，整个茅房突然剧烈震动，墙皮簌簌落下。夜壶上的饕餮纹路渗出黑血，在墙面蜿蜒流动，竟渐渐绘出一副星图。其中七颗主星格外明亮，正巧拼成“穷翻天“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杨小二！你个杀千刀的腌臜货！“踹门声伴着珠算的脆响突然炸开。赛金花插着金算盘的发髻先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接着是她那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三十年的嫖资连本带利......“老鸨的骂声戛然而止。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死死盯着粪坑里的账簿投影，涂着蔻丹的指甲悬在半空，微微发抖。她发髻上的金算盘突然自己噼里啪啦跳动起来，珠子乱窜，在空中显化出三行朱砂小字：“道门香火钱：折合魔域童女三十名““佛门功德款：兑付仙界灵石五百斤““人间赋税：填补混沌海亏空“小二趁机把拂尘往裤腰带里一塞，右手悄悄摸向马桶下方。昨天那位醉酒的仙长落下的灵玉还藏在这儿，他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面，触手生凉。这块玉成色极好，要是拿去钱掌柜那儿，少说能换三吊钱——当然，得先拿块烤红薯刻个赝品塞回来，这是他的规矩。“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赛金花突然掐诀，金算盘腾空而起，珠子叮当作响。就在这时，小二右耳缺角处沾的陈年菜叶簌簌落下，正盖在墙面星图的“翻“字上。粪坑里的账本突然哗啦啦翻到扉页，露出二十年前的记录。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陈小丫：折价七文钱“几个字，墨迹暗红，像干涸的血。“阿姐？“小二浑身一震，怀里的拂尘突然发烫。银丝无风自动，如活物般缠住正在渗血的夜壶，在满地粪水中绘出完整的周天星斗。西北角一颗暗星忽明忽暗，恰对着前楼苏小小闺房的梳妆镜方向。梳妆镜前，蒙着黑纱的铜镜突然震颤。镜框上雕刻的防窥阵纹泛起血色，倒映出茅房里的一切。镜面深处，一双不属于清倌人的竖瞳正缓缓睁开，瞳孔细如针尖，泛着妖异的红光。前楼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接着是苏小小唱《十八摸》的婉转调子。本该香艳的小曲儿此刻听着却让人头皮发麻，每个音调都像在撕扯什么无形之物。小二裤腰里的拂尘剧烈抖动，尘尾那几根银丝突然暴长，缠住他右手就往粪坑里按。“哎呦喂！“小二半个手掌浸在粪水里，却摸到块冰凉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块刻着星图的青砖残片，裂纹间渗出黑血，在他掌心凝成个“债“字。赛金花突然惨叫一声。她发髻上的金算盘某颗珠子炸裂，迸出的金粉在空中组成一幅地图——怡红院地窖深处竟藏着口青铜棺材，棺盖上用朱砂画着与茅房星图一模一样的图案。“原来金妈妈在茅房底下藏了宝贝......“小二咧嘴一笑，突然被拂尘拽着往门外冲。老鸨想拦，却被自己发髻里乱跳的算盘珠缠住头发。穿过回廊时，小二撞见阿牛蹲在墙角啃馒头。乞丐的破碗里盛着可疑的液体，碗底隐约有铭文闪光。“二狗子！“阿牛甩着打狗棒拦住他，“你裤裆里揣了啥？咋跟炸毛的猫似的？“话音未落，拂尘银丝突然刺向阿牛咽喉。乞丐条件反射般用破碗一挡，碗中液体泼在银丝上竟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声响。苏小小的歌声陡然拔高，屋檐上蹲着的野猫集体炸毛。其中一只三花猫的瞳孔变成竖线，口吐人言：“混沌账本现世，三界大劫将至。“小二趁机挣脱阿牛，撞开当铺大门。钱掌柜的单片琉璃镜闪过寒光，柜台上的《死当名录》无风自动，翻到写着“杨小丫“的那页突然自燃。火苗窜起三尺高，映出地窖青铜棺的虚影。棺盖正缓缓移开，露出一只戴着七枚铜钱手串的枯手。“二十年前的人牲买卖......“钱掌柜的琉璃镜片上闪过当铺行话，“死当预警，大凶之兆。“小二怀里的拂尘突然安静下来。他低头看去，那几根银丝正缠着青砖残片与灵玉，在掌心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当“字。地窖方向传来青铜摩擦声，苏小小的歌声戛然而止。整个怡红院突然死寂，只有金算盘珠还在后院茅房噼啪作响，像在计算某种即将到期的可怕利息。小二突然觉得右耳缺角处隐隐作痛，那里是七岁那年被野狗咬伤的旧疤。他恍惚想起那个饥荒的冬天，姐姐陈小丫用半块红薯换他活命，自己却被个戴铜钱手串的男人带走。拂尘在腰间微微发烫，银丝上沾着的粪水正诡异地凝结成珠，每一颗里都映出不同的星象。前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赛金花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的算盘——“小二攥紧灵玉，突然明白这三吊钱怕是没命花了。当铺地窖的方向，青铜棺盖又挪开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