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大喊了好几遍,仍旧只有寥寥几人站了出来。
他没有再催促,希望几分钟的缓冲时间,让他们能理解正面面临的事,然后客服胆怯心里,勇敢站出来。
等待的时间内,他向通讯水手交代了情况,并嘱托尽快将消息送到整个舰队。
禁止所有人吃喝未经允许的食物和水。
同时,加大食物和酒水配给额度,放弃储备额度,不用再顾及意外因素。舰队减速,放网捕鱼,给所有人加餐,并配发煮过大蒜的酒水。没有这一条,上一条就是空谈,毫无意义。
最后,即刻开始排查身体出现异样的船员,建立隔离病房,应对即将爆发的疫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站出来的人始终只有最初的4人。
看到难民们闪躲逃避的眼神,刘季又气又恼,不过他更知道此时发飙只会起反作用,破灭他们心中本就不多勇气。
他深深吸了两口,火气渐消,才语重心长的说:“雨水落到船上时,很有可能已经沾染了病菌,喝过那些水的人,基本可以确定已经染病。”
“你们之所以还没有发病,是因为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抵抗能力更强。”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要不了多久病菌在体内大量繁殖——”
呕……
呕吐声打断了刘季的发言。
声源处,人们纷纷散开,露出了正在弯腰呕吐的女人。
甲板上的呕吐物好似米泔水一般,和躺在隔离室中的病人们吐的一模一样。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女人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哭诉声也渐渐变得沙哑。
人们感到害怕,躲的更远了些。
她的男人,也在迟疑时,被要好的同村伙伴拉走。
赤裸裸的疏离和背叛加重了女人的恐慌,她扫过每一个人,伸出沾满呕吐物的手,渴望有人能伸出援手,渴望能抓住一人,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帮帮她。
“站住,你别乱动!”刘季大喊着,从木箱上跳了下来,一边戴上面罩,一边推搡开人群,快速往前挤,“所有人屏住呼吸,往上风口处移动。”
可那女人不仅不听劝,还跟着人群移动,喊着她男人的名字,苦苦哀求着,能和她在一起,帮帮她。
虽然不能确定女人得的是否同样为霍乱,但其呕吐物中必定含有病菌,被沾染到,必定会被传染。
情急之下,刘季随手捡起火炮装填杆,没怎没使劲,精准抽打在女人膝盖处,将其打翻在地。
“再不听话,就打死你。”
装填杆重重砸在女人身前一掌不到的位置,增大了言语威胁的效果,瞬间止住了女人的动作和哭诉声。
“你还没死,还有的救。”
或许是被吓到了,或许是随口的安慰起了作用,女人努力止住泪水。
穿戴好防护水手迅速上前,架起女人,送入隔离病房内。
很快,女人的呕吐物被生石灰掩埋后,被清理倒进海中。
又有士兵在呕吐过的位置倒上酒水,接着是清水,擦干痕迹,尽可能抹去病菌。
亲眼所见的事实,永远比干巴巴的解释有用。
难民们终于肯相信问题的严重性。
陆陆续续,又有23人站了出来,承认自己喝过船上各处的积水。
其中,有一人,更是承认自己已经偷偷往海里吐过一次,没有沾染到任何人。
他们脸色煞白,攥着手,除了明显的害怕外,暂时还看不出一丁点患病迹象。
“各位别害怕,你们不一定是患病了,好好配合,好好接受预防治疗。”刘季尽力安慰,“你们会呆在另一个隔离室内,只要一天内没有发病,就能确认你们是健康的,就会允许你们恢复自由。”
“即便是之后确认得病了,也不要怕,保持配合,尽可能把配发的酒水和药物吃下去,总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加油,我,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轻易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23个潜在病患被带走。
刘季感到一阵头大。
就凭现在的医疗措施,想要百分百医治霍乱,是绝无可能的。
所有的手段和措施,不过是加强病人身体营养和延长他们的死亡时间,防止病情到处传播,以及稳固士气。
这个时代的远洋航行,船上的疫病出现率极高。一旦出现第一个患者,通常都会迅速感染全船。死亡率更是高达三成,甚至更高,直至全员死亡也不无可能。
而霍乱或是痢疾,正是高死亡率的两种病症,死亡率基本能达到一半。
即便预先做了卫生工作,又建立隔离措施,此番的能活来多少人,仍旧是未知数。
刘季预估的最好结果是,控制住疫情,通过医疗干涉让患者死亡率低于三成,尽可能不发生人传人的现象。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疫情失去控制,开始大规模传染,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确保仍然健康的人能活着抵达坤甸。
洪船长前来汇报说,黄天号发来信号,上面也出现了病患。
刘季知道无法久待,将自己知道的微末防疫知识再和洪船长讲了一遍,要求修士随时监控和记录病人状况,并适当加大药剂量。
至于多少是适当,他也不知道,只能修士自己去把握。
最后,他特意交代船长,必要时期不可心慈手软后,才坐舰载小艇离开。
等他返回黄天号上,船上同样已经建立了起烟雾缭绕的隔离病房。
有36人病倒。
其中17人的症状和漳州号上病人的状况一样,持续性呕吐,身体快速脱水。
剩下的人则是腹部绞痛,大便会拉出粘液或鲜血。这部分人中,有一小部分还发起了高烧。
很显然,这又是另一种病症,很像是痢疾。
能做的治疗措施还是一样,隔离、监护、补液(椰子水)、抗菌止泻草药、加强营养。
刘季正头痛不已,各艘船上均传来疫病报告,就连朱印船和葡萄牙人出航才没几天的快船上,也出现各种疫病。
不过,朱印船和快船,因为人数少,环境卫生状况好很多,病患都在个位数。
其余船只,病患数目从20人到80人,多少不一。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一人得疟疾或是登革热或是鼠疫,不用担心无法控制的蚊子和老鼠传播疾病。
一场雨,几乎要摧毁整个舰队。
……
离开濠镜澳的第16天,疫病出现的第3天。
大雨倾盆。
尽管尝试了各种努力,仅黄天号上的病人就已经过30个,其中还包括2个负责照顾病患的水手。
天权号上病人更是超过了200个。
离开濠镜澳的第17天,疫病出现的第4天。
出现第一例死亡。
然后,就好像打开了连接阴曹地府的大门,病人相继死亡。
从漳州号上丢下第一具尸体开始,不过半日,黄天号上也开始抛弃死尸。
死亡出现在每一个条船上。
离开濠镜澳的第18天,奇迹发生。
就在刘季准备下达【清理】命令前,终于出现了第一位康复者。
笼罩在舰队上空的阴云开始消散,久违的阳光落下。
疫情似乎开始消退,各艘船上陆续开始出现康复者,一整天没有再出现一例新病患。
清理命令只在心里和船长日记中留下痕迹。
离开濠镜澳的第19天,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摇光号抛下第47具尸体,也是整个舰队的第333具尸体后,疫病突然消失了。
在消耗了几乎所有的食物、药品、燃料和朗姆酒后,疫情终于结束了。
幸存的人们在甲板上欢呼。
离开濠镜澳的第20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傍晚时分,观察员传来消息,已经可以看到婆罗洲的海岸线,估计最多四五天,将抵达坤甸。
……
刘季刚刚合上船长日记,就听到当当的敲门声。
来的是瘦猴,他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
“上将,这是各船统计好的数据,经过多次确认,数据没有问题,也拿到了葡萄牙人的数据。”
刘季点点头,拿起来查看。
第一份是葡萄牙人的统计数据。
葡萄牙人两艘船,共188名船员,患病人数86人,死亡28人。患病率46%,患者死亡率32%,死亡率14.5%。两艘船的具体数据相差不大。
“他们还是坚持放血疗法,而且隔离不到位,所以患病率和死亡率都比较高。”瘦猴站在一旁说明,“咱们的情况稍微好一点。”
刘季翻到第二份数据。
南洋舰队,包括那艘朱印船在内,各类病患人数累计1953人,累计死亡人数333人,康复人数1620人。全舰队患病率18%,患者死亡率17%,全舰队死亡率3.2%。
其中,最好的是黄天号和泉州号,患病率和患者死亡率都低于10%。
患者死亡率最高的是朱印船,患病率超过21%,患者死亡率达到了25%。朱印船没有船长,负责事务的是原泉州号大副之一的葛文春,因为职位、经验和威望等更方面的问题,葛大副事事请示,耽误了不少时间,才产生了最高的死亡率。
总的来说,结果比预期的最差情况好上不少,但一点也不能让人高兴起来。
毕竟舰队13条船上,就没有一个老弱之人,全都是身体健康的青壮年。即便如此,患病率和死亡率还是居高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