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日离府

檐角铜铃被裹着喜字的红绸缠缚,苏棠宁倚在雕花木窗前,听着远处笙箫鼓乐刺破惊鸿苑的寂静。

春喜捧着冷透的汤药进来时,正撞见几个粗使婆子揣着喜封经过垂花门。

“作死的嚼舌根!”春喜摔了药碗就要冲出去,被苏棠宁抬手拦下。

“世子夫人当真可怜见儿的。”方婆子捏着簇新的荷包掂量,“娘家倒了台,一家子被关进大牢,平妻倒踩着正妻的吉时进门。”

周达家的啐了口瓜子壳:“昨儿我还见萧家送来的妆奁,单南海珊瑚屏风就十二扇——哪像咱们院里,连炭火份例都克扣了三成。”

“嘘!”王妈妈突然压低嗓子,“听说苏大人判的是流放房陵,估摸着今日圣旨就要下来...”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窗棂,苏棠宁攥着铜镜的手指节发白。

镜中人眉眼如画,正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

她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年前,池晏抬萧挽月为平妻这一天!

苏棠宁忆起父亲半月前卷入的那桩旧案,此刻应是旨意即将传到的时辰。

她攥着绣帕的指尖微微发颤——此刻母亲应当还在佛堂诵经,小弟定然又偷溜到后园练剑,而父亲......

那个总爱摸着胡须教她读书的父亲,此刻仍在诏狱潮湿的牢房里。

前世的画面猝然涌入脑海。

那时她跪在永定侯府正厅,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池晏淡漠的眉眼。

“若世子肯出手相助.....我愿让萧姑娘以平妻之礼入府。”

后来,侯夫人假意应承时眼角的笑纹,池晏接过银票时玉扳指折射的冷光,还有萧挽月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踏入惊鸿苑时,裙裾扫过她亲手栽种的海棠花瓣。

正厅里龙凤烛燃得正旺,池晏握着红绸的手蓦地收紧,萧挽月盖头下的珍珠流苏发出细碎声响。

“抄家文书巳时三刻就到了刑部。”他避开苏棠宁的目光,“现在追,还来得及看他们出城。”

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时,她终于想起侯夫人半月前送来的安神汤。

原来从那时起,惊鸿苑就成了一座镶金嵌玉的囚笼,将她与外界隔绝。

流放途中的噩耗是随着秋雨淅淅沥沥传来的。

小弟被流民冲散那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父亲遭遇山崩时,侯府正在筹备除夕夜宴;待到开春太医说母亲油尽灯枯,池晏正陪着萧挽月在梅林赏花。

弥留之际,永定侯抚着翡翠扳指叹道:“苏家当年保爵位的恩情,留你全尸便算两清。”

萧挽月冷笑:“要怪就怪三皇子嫌你爹挡了他的道。”

池晏最后出现时带着松墨香:“惊鸿苑的芍药开了,可惜你看不到了。”

魂魄飘荡的十年里,她看着萧挽月用琉璃盏盛着称作“奶茶”的甜浆,看侯府库房堆满绘着缠枝纹的香皂木匣。

最讽刺是池晏生辰那日,萧挽月从她嫁妆箱底翻出那枚凤纹玉佩——当年母亲塞给她时曾说“此乃苏家祖传之物”。

那玉佩被萧挽月称为空间,之后萧挽月与池晏就是凭借这个空间,投靠了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三皇子,为三皇子秘密运送军火。

直到突厥大军的弯刀劈开城门那天,她看着池晏将萧挽月推出去挡箭,看着那枚沾血的玉佩突然迸出金光,看着自己的魂魄化作流萤消散在血色里。

再睁眼时,便回到了今时今日。

喜鹊登梅的窗棂外,唢呐声吹得震天响。

苏棠宁贴着雕花门细听——离拜堂至少还得烧完一炷香。

来得及!

她拎起衣摆直奔妆台,镶贝母的檀木匣子还搁在胭脂盒旁。

上辈子萧挽月摔了这妆奁,才让藏在夹层里的玉佩见了天日。

这回苏棠宁指尖在匣底一抠,“咔嗒”轻响,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佩正落在掌心。

突然眉心像被银针扎了下,再睁眼时,茫茫白雾里竟望不到边际。

苏棠宁心头狂跳,这便成了?

低头看时,掌纹间果然多了朵莲花印,淡得像是沾了朱砂。

苏棠宁大喜!

玉佩空间已认她为主,此生便与萧挽月、池晏他们再无任何关系了!

“春喜!夏欢!”苏棠宁扬声唤人,两个丫鬟应声推门。

夏欢圆脸上还挂着泪痕,春喜虽强作镇定,攥着帕子的手却泛了白。

苏棠宁瞧着她们鲜活的模样,喉头有些发哽。

前世夏欢被乱棍打死的惨叫,春喜撞柱时溅在石狮上的血,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姑娘,萧家那庶女真要抬作平妻?”夏欢憋不住话,“侯府这般作践人,咱们回苏家告......”话到一半又噎住——苏家前几日刚被查了。

春喜扯她袖子,转头宽慰主子:“世子爷许是有苦衷,您千万保重身子。”

“保重身子等着喝妾室茶么?”苏棠宁轻笑,将写好的和离书往前一推。

洒金宣上墨迹未干,惊得两个丫鬟扑通跪下。

“姑娘想要和离?”

夏欢急得去摸她额头:“姑娘莫不是魇着了?这个节骨眼上,侯府怎会放您走?”

“他们巴不得呢。”苏棠宁望向窗外,迎亲的灯笼红得刺眼,“苏府满门流放的旨意午时三刻就到,侯府这些墙头草,躲我还来不及。”

永定侯府曾在皇上登基前一度误判局势,险些遭受爵位的剥夺,自那时起,府内上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再次触怒龙颜。

而苏家因得圣上青睐而声名鹊起,他们迫不及待地依附于苏家的羽翼之下;然而,时移世易,苏家一旦失宠,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与之划清界限,以免受其牵连。

这次,她要那些欺她负她之人,亲眼看着他们汲汲营营的富贵荣华,如何在自己掌心化作齑粉!

“夏欢、春喜,把屋中细软收拾齐整。”苏棠宁指尖拂过妆奁上鎏金缠枝纹,铜镜映出她冷冽的眉眼,“明面上的箱笼不必动,只将银票、金叶子,还有南街十二间铺子的契书收进暗袋。”

春喜捧着素锦荷包的手一抖,珊瑚米珠坠子叮咚作响:“姑娘真要今日离府?”

她瞥了眼窗外飘着红绸的檐角,“可要知会院中其他姐妹?”

“愿随我走的,出城后便归还她们身契。不愿的,身契都送去韦嬷嬷处。”苏棠宁顿了顿,望着两个急得眼眶发红的小丫鬟,“你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