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渊奴

血雾在青铜锁链间翻涌,像千万条纠缠的蛇。林烬蜷缩在铁笼边缘,右臂符咒被雾气浸透后泛起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他盯着下方那片翻腾的猩红——那里就是第七禁渊的入口,传说中连真仙坠入都会化作脓血的绝地。

“时辰到了。”

黑袍监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铁笼猛然下坠。林烬死死扣住笼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十丈、五十丈、一百丈……笼底触到渊底淤泥的瞬间,他听见熟悉的嘶吼声。那是“秽虫”,靠啃食禁渊腐肉为生的怪物,它们鳞甲摩擦的响动如同生锈的齿轮碾过枯骨。

符咒开始灼烧。

这是仙盟的禁制,专门用来压制渊奴的痛觉。林烬咬紧牙关翻出铁笼,淤泥没过膝盖的刹那,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符咒正强迫他伸手探向雾海深处。三年来,他每日都要从渊底打捞三枚法则残片,那是秽土村向仙盟缴纳的“血税”。

雾气中突然亮起一抹幽蓝。

林烬扑过去时,秽虫的螯肢已经扫过后背。腐臭味混合着血腥气灌入鼻腔,他顾不上查看伤口,五指深深插入淤泥。指尖触到某种冰冷光滑的物体,像是某种巨兽的鳞片,但当他拽出那东西时,呼吸几乎停滞——那不是常见的菱形法则残片,而是一块巴掌大的苍白色骨片,表面布满血管般的金色纹路。

秽虫的嘶吼陡然尖锐。

整个渊底突然震动起来,淤泥翻涌如沸水。林烬踉跄后退,看见雾海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那不是秽虫的眼睛,而是某种更庞大的存在正在苏醒。他攥紧骨片转身狂奔,铁笼却在此刻被掀翻,监工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血肉被绞碎的黏腻声响。

右臂符咒突然崩开一道裂痕。

林烬感觉有东西顺着伤口钻入血管,冰凉刺骨。他低头看向骨片,那些金色纹路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顺着指尖爬满整条右臂。秽虫群已追至身后,最近的一只扬起镰刀状的前肢劈向他脖颈——

“铛!”

金属撞击声震得耳膜生疼。林烬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该被斩断的手臂完好无损,掌心却多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痕,宛如微型深渊。秽虫的螯肢卡在裂痕中疯狂扭动,不过呼吸间便化作一滩腥臭黑水,渗入他的皮肤。

更多秽虫扑了上来。

求生的本能驱使林烬挥动手臂。裂痕所过之处,雾气被撕开漆黑的轨迹,凡是被触及的秽虫皆如冰雪遇火般消融。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右臂皮肤寸寸龟裂,露出下方蠕动的暗金色纹路。那些纹路正在吞噬秽虫的血肉,每吞食一只,裂纹便向肩头蔓延一寸。

当最后一只秽虫被裂痕绞碎时,渊底陷入死寂。

林烬跪倒在淤泥中剧烈喘息。右臂已经失去知觉,暗金纹路爬满了整条胳膊,在皮肤下形成诡异的漩涡状图腾。他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掌心裂痕中悬浮着一枚米粒大小的晶体——那是秽虫体内残存的法则碎片,此刻正被纹路缓缓蚕食。

“原来如此……”

他忽然笑出声,喉间涌上腥甜。三年来目睹无数渊奴惨死,原来仙盟早就知道真相。所谓打捞法则残片,不过是让渊奴用血肉之躯过滤禁渊的诅咒,而真正的纯净法则,早就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瓜分殆尽。

头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

林烬迅速将骨片塞入怀中。新一批铁笼正在下降,这意味着监工更替的时间到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用淤泥盖住右臂异状。当其他渊奴战战兢兢地爬出铁笼时,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是伤却眼神清亮的少年——没人注意到,他背后那滩秽虫残骸正在悄无声息地蒸发。

归途的吊篮升到半空时,林烬望向雾海深处。方才秽虫群暴动的区域,隐约露出半截缠绕锁链的苍白肢体。那绝不是人类的手掌,五指末端是尖锐的骨刺,腕部还残留着暗金色血迹。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抹金色时,右臂纹路突然发烫,仿佛在与某种遥远的存在共鸣。

夜半时分,秽土村飘起血雨。

林烬蜷缩在茅屋角落,用布条死死缠住右臂。自从禁渊归来后,纹路便开始不受控地游走,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皮下钻行。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能“看见”村民体内的法则残片——跛脚老吴心脏处嵌着枚菱形晶体,铁匠女儿小满的脊椎里流淌着幽蓝光晕。这些本该致命的诅咒,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星图般清晰。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烬哥儿……”

是住在隔壁的哑婆婆。老人颤巍巍地递来半块麸饼,布满裂口的手掌沾满药渣。林烬正要接过,瞳孔骤然收缩——哑婆婆喉咙深处,一团墨绿色的法则残片正在蠕动,细如发丝的触须已经刺入气管。

布条下的纹路突然暴起。

等林烬回过神时,右手已经扣住老人脖颈。掌心裂痕贪婪地张开,墨绿残片被硬生生扯出体外。哑婆婆瘫软在地剧烈咳嗽,而那颗法则残片正在他掌心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死的。”

他捏碎残片,看着光点被纹路吞噬。三年来村里莫名暴毙的渊奴,那些七窍流血的尸体,根本不是什么“禁渊反噬”,而是体内积攒的法则残片终于撑破了血肉容器。仙盟需要的从来不是渊奴,而是一批会走路的筛子。

鸡鸣时分,村口响起急促的铜锣声。

茅屋木门被狂风撞开,血腥气混着雨沫砸进屋内。林烬扯过草席盖住哑婆婆,右臂纹路不受控地抽搐——吞噬那枚墨绿残片后,皮肤下的暗金漩涡已蔓延至肩胛,稍一握拳便有黑气从指缝溢出。村口的铜锣声愈发刺耳,间杂着马蹄踏碎泥浆的闷响。

“奉仙盟敕令!第七禁渊异动,所有渊奴即刻受检!”

吼声如雷,震得房梁簌簌落灰。林烬贴墙挪到窗边,瞥见二十余名黑袍修士跨坐尸魇兽立于雨中。为首之人手持罗盘,铜针正疯狂指向自己所在的茅屋。

他突然想起监工被秽虫吞噬前的惨叫。仙盟对禁渊的掌控远超想象,任何异变都逃不过那帮修士的监察。右臂纹路似感应到危机,竟自行攀上脖颈,在耳后凝成一道扭曲的竖瞳图腾。

“找到你了。”

沙哑的冷笑从头顶传来。林烬猛然后仰,一道血光擦着鼻尖劈入土炕,腥臭的脓液瞬间将草席腐蚀成黑烟。屋檐上蹲着个侏儒修士,眼眶内没有瞳仁,只剩两团跳动的幽火:“能活过秽虫暴动,果然有古怪……”

纹路先于意识行动。林烬右掌凌空一抓,侏儒修士周身空气陡然塌陷,仿佛被无形巨口撕扯。那修士却嗤笑着捏碎颈间骨符,化作一缕青烟遁入雨幕:“禁渊的味道!他是‘那个’的容器!”

尸魇兽的咆哮如潮水逼近。林烬撞破后窗翻滚进菜地,发现整个秽土村已被血色光幕笼罩。雨丝在结界边缘蒸腾为猩红蒸汽,村民们像待宰的牲口被驱赶到村中央,修士的剑光每一次闪烁便有头颅飞起——他们在灭口。

“这边!”

嘶哑的呼唤从草垛后传来。铁匠女儿小满浑身湿透,脊椎处的幽蓝光晕比平日刺目数倍。她拽住林烬往村后枯井跑:“井底有密道,我爹生前挖的……”

一支骨箭贯穿她左肩。小满踉跄跪倒,背后的幽蓝光晕骤然暴涨。林烬看见她脊椎处的法则残片正在融化,那是反噬失控的征兆。

“快走……”小满的瞳孔开始渗血,“别让爹的功夫白费……”

追击者的脚步声已不足十丈。林烬右臂纹路突然暴起,掌心裂痕如饿兽扑食般罩住少女后背。幽蓝残片被硬生生扯出,小满瘫软在地,而那道残片在裂痕中挣扎两息便被碾成光尘。剧痛让林烬跪倒在地,纹路吞噬高阶残片后,竟反哺出一股冰流冲入丹田——他“看”见了。

三百丈外,持弓修士的肋骨架、流动的真气脉络、丹田内旋转的赤色晶核……万物皆化为法则交织的网。

尸魇兽的腥风扑面而来。林烬旋身挥臂,裂痕擦过兽爪的瞬间,整条前肢连同背上的修士齐齐湮灭。另一名修士掐诀引雷,青紫电光却被裂痕吞没,下一刻从林烬指尖迸射而出,反将施术者劈成焦炭。

“是禁渊的诅咒!退后结阵!”

修士们急速后撤,手中符箓交织成金色牢笼。林烬趁机跃入枯井,在逼仄的甬道中狂奔。右臂纹路仍在蚕食刚夺取的力量,皮肤龟裂处滴落的黑血竟腐蚀得岩壁滋滋作响。

黑暗尽头传来水声。

密道出口竟是一条地下暗河,河面漂浮着惨白的荧光藓。林烬涉水而行,没察觉纹路正贪婪吮吸河中的阴气。直到对岸岩壁映入眼帘——那根本不是岩石,而是无数具嵌在石中的古尸,所有尸体皆朝同一方向跪拜,而它们叩首的位置……

是一截山岳般的苍白断臂。

林烬右臂剧震,纹路脱离身体在半空交织成锁链状,与断臂表面的金色血痕共鸣。无数画面灌入脑海:断裂的星辰、崩解的天宫、还有一只覆压寰宇的巨掌拍向九大禁渊……

“原来是你……”

低沉男声在身后响起。林烬悚然回头,见河面立着个披头散发的黑袍人,脸上戴着哭笑各半的青铜面具。那人手中提着颗头颅,正是今早的监工。

“能在‘祂’的左手前保持清醒,你有资格听个故事。”黑袍人随手抛开头颅,袖中滑出一柄血骨矛,“仙盟建立前,曾有位天帝斩断黑暗源头,却被天道忌惮。九大禁渊是他被分尸镇压的牢狱,而你们这些渊奴……”

矛尖毫无征兆地刺入林烬胸膛。

“……不过是喂养天帝残肢的饵料。”

河面炸开滔天巨浪。林烬在剧痛中嘶吼,右臂纹路发疯般缠住血骨矛。黑袍人“咦”了一声,面具下的双眼亮起金芒:“居然能吞噬弑神兵?怪不得大长老要活捉你……”

苍白断臂突然震动。

暗河沸腾,古尸们齐齐抬头,眼眶内亮起和金纹同源的光芒。黑袍人猛地抽矛暴退,却见林烬胸口的血洞被纹路填补,皮肤下浮现出与断臂如出一辙的金色脉络。

“天道不容祂,我便容不得你!”

黑袍人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身后浮现出万丈高的六臂魔神虚影。林烬却笑了,他指向黑袍人丹田:“你所谓的力量,不过是偷来的。”

掌心裂痕骤张。

魔神虚影竟如流沙般崩解,黑袍人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百年的金丹正被某种力量拖出体外。他想掐诀自爆,右臂却突然炸成血雾——河底古尸们的目光,锁死了他每一寸关节。

“不……你不能……”

金丹落入林烬掌心的瞬间,黑袍人化作飞灰。暗河重归死寂,苍白断指微微屈起,似在示意他上前。

当林烬触到断臂时,整条暗河开始崩塌。金色血痕顺指尖涌入体内,纹路疯狂增殖,最终在脊背形成完整的深渊图腾。浩如烟海的画面再度袭来,这次他看清了——仙盟总坛深处,九盏魂灯环绕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那是天帝的心脏。

而心脏上方悬浮的虚影,赫然是白日里手持罗盘的仙盟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