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裹着冰碴子灌入地道,萧无妄的睫毛凝着霜花,每眨动一次都似刀割。他举着半截残烛贴近石壁,磷火在青砖缝里游走如蛇,照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天启七年春,骁骑营校尉裴远山殁于狼跳峡“、“永和三年冬,斥候营百夫长陈三笑断后焚旗“......每个名字都像根透骨钉扎进心头,直到烛泪烫得指尖发颤,他才在倒数第七列找到那个名字:裴玄璟,阵亡于建元十九年霜降。
这比兵部存档整整早了七年。
“阿兄看,檐角冰凌像不像昆仑山的雪?“记忆里小妹的笑语混着碎冰声响起。萧无妄猛地转身,雁翎刀劈开蛛网,刀风惊起石缝里沉睡的蓝翼蝶。磷火映着蝶翼上的金粉簌簌飘落,竟在空中拼出半幅残缺星图——北斗天枢位赫然标着金狼王庭的狼头图腾。
地道尽头忽有马蹄踏碎冰河之声。
萧无妄以刀拄地前行,肩胛的箭伤渗出血珠,顺着刀槽滴落成线。第十二步,血珠突然悬浮空中,凝成红豆大小的血晶。他瞳孔骤缩,这是药王谷“凝血辨踪“之术,唯有至亲血脉可触发机关。血晶阵列忽如流星疾射,在石壁上撞出火星四溅,竟蚀刻出塞外十三州的山川脉络,阴山某处闪烁着与玉佩相同的幽蓝荧光。
攀出地洞的刹那,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五十丈外的祭坛高逾十丈,青铜狼首的獠牙间悬着具风干的尸骸——银甲虽已斑驳,但护心镜上的裴氏家徽清晰可辨。萧无妄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雁翎刀脱手飞出,刀柄螭纹与狼首右眼镶嵌的玉石严丝合扣。
“喀嗒“一声机括脆响,祭坛底座裂开三尺见方的暗格。尘封二十年的“千山暮雪“静静躺在玄冰玉匣中,剑身覆满霜花。当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冰霜骤消,露出刃上蜿蜒的血槽——那分明是阴山古道的地形图,某处朱砂标记正在他此刻站立的位置跳动。
“裴家小儿,这具衣冠冢可还满意?“
突厥可汗的金帐自雪坡后转出,三百狼卫弯刀出鞘的铮鸣惊起夜枭。萧无妄反手将短剑归鞘,剑鞘吞口处的螭龙忽然睁眼,赤色瞳仁射出两道血光,正打在可汗腰间佩刀的狼头吞口上。
“不可能!“可汗暴退三步,镶满宝石的弯刀当啷坠地。刀柄滚落出一枚青铜虎符,符身刻着本朝兵部尚书崔明觉的私印。萧无妄靴尖挑起虎符,符腹暗藏的磁石竟与剑柄螭目相吸,拼接处浮现出半阙《定风波》——正是顾九章去年上元节题在他折扇上的手书。
风雪突然凝滞。
短剑爆出万丈青光,萧无妄眼前浮现出燕然山巅的景象:父亲银甲浴血,以剑为笔在崖壁刻字。每道剑痕都渗出赤金液体,渐渐汇成“镇北军魂“四个狂草。画面陡然翻转,他看见崔明觉在密室焚毁军报,看见可汗的亲卫往水井倾倒毒粉,看见顾九章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童在尸山血海中爬行......
幻境破碎时,他跪坐在第七百二十一碑前。石碑无字,却渗出淡淡杏花香。剑尖刺入冻土的瞬间,地底传来玉磬清音,青铜匣破土而出。匣中羊皮卷的朱砂小楷开始游动:“建元十九年,崔相以和亲之名诱镇北军入阴山,断粮草、封退路、毒水源,七万儿郎含恨而终。“
卷末血印是一枚残缺的凤佩,与阿史那元庆颈间那枚拼合成完整的比翼鸟。萧无妄突然呕出黑血,血珠落在玉佩上竟浮起层淡金雾霭——这是裴氏嫡系独有的“金脉“反应,他终于明白灭门夜父亲那句“你妹妹带着裴家最后的生机“的真正含义。
驼铃伴着鹰唳破空而至。
阿史那元庆的白驼队踏月而来,十二盏人皮灯笼在风中摇晃。她解下腰间酒囊抛来,马奶酒混着血水滑入喉间,灼得萧无妄双目赤红。“当年老可汗逼我剜心头血养蛊时,是顾御史的暗桩送来半块杏花酥。“她扯开衣襟,心口处的疤痕形若新月,“他说'有人盼你活着'。“
萧无妄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酒囊内衬滑出张薄如蝉翼的密笺,顾九章的字迹力透纸背:“燕然山下埋着崔相通敌的铁证,但需以裴氏血脉为引。“远处忽然传来闷雷般的蹄声,狼卫的箭雨遮天蔽日般袭来。
“带她走!“萧无妄劈断拴着白驼的银链,将玉佩塞进阿史那元庆手中。剑锋划过掌心,血祭的“千山暮雪“发出龙吟,剑气搅动风雪形成通天彻地的旋涡。当第一支箭穿透旋风时,他看见十二年前那个雪夜,顾九章捂着洞穿的左肺,把昏迷的小妹推进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