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天幕低垂。黑压压的乌云似乎想要将一切的光线都遮蔽在天穹之外,天地间只有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不断回荡。
一架雪橇在山坡上的松林间缓缓游荡,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一盏孤零零的煤油灯挂在雪橇的灯杆上,勉强照亮了一圈早已被积雪覆盖的山路。灯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如同一团无依无靠的鬼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马林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衣,试图将迎面而来的寒风隔绝开来。
在极端的寒冷与狂风的作用下,区区一件熊皮大衣很难保持正常的体温。寒冷导致的那种针扎似的刺痛很快就变成了一种怪异的麻木,马林竭力让自己逐渐涣散的意识保持清醒,他尝试着集中注意力,去听自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但那些细微的声音很快被风声与暴雪淹没,充斥在他耳朵里的只有狂风的咆哮和山林的呜咽。
队伍的最前端,三条体型巨大的雪橇犬还在努力地拉动雪橇,但这支一人三犬组成的小队已经迷失了方向。国王是三只雪橇犬中的头犬,作为马林最重要的同伴,它已经跟随主人完成了四年的守山任务。但这只诞生于冰雪世界的精灵,此刻也只能保证队伍远离自然的危险,至于此行的目的地——雪屋山上的一号哨站,它也已经找不出通向那里的正确方向。
冰雪已经覆盖了大地,齐腰深的积雪中,寒冷与黑暗也正试图着慢慢埋葬这支选错了出发时间的小队。三个多小时的路途已经几乎耗尽了他们的体力,连同他们的意志,此刻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队伍的前端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吠叫,每当那种充满焦躁的叫声响起,国王都会发出一阵低吼。屠夫和猎手比国王要小上一岁,体型也相对小了一点,靠着平日里积攒的地位,国王还勉强能压制住这两个缺乏耐心的伙伴。但这种情况还能坚持多久?马林心里也没有答案。
实话实说,马林现在有些后悔。除了选错了出发时间,在携行的物资方面他也犯了一个大错。雪橇后的货架上堆放了很多物资,其中大多数是食物和弹药,能够用来抵御寒冷的只有一床厚棉被和几张给狗用的毯子,能够用于宿营的东西除了柴火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出发前,他的确预见到了天气恶化的风险,但为了尽快抵达一号哨站,他最终还是决定将帐篷之类的东西全部留在了林场哨站里。
如果没有在暴雪中迷路,他这个决定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如今已经迷失在荒野雪原,这无疑成为了压倒这个小队的关键因素。
拖着沉重的雪鞋,马林拼命让自己颤抖的呼吸平稳下来,他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身上也开始莫名其妙的渗出了一些汗水。在低温中出汗并不能让他已经低到一定程度的体温有所缓解,恰恰相反,狂风还在不断带走他身上的温度。发潮的贴身衣物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贪婪的汲取着他的体温。
终于,在绕过了一片松树林后,随着眼前一阵眩晕,马林脚下一软,毫无意识地扑倒在了雪地上。
暴风雪还在继续。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胸口的一阵憋闷唤回了马林已经消散了的意识。过去的每个冬天,都会有那么几个疏忽大意的灵魂彻底消失在了雪原之中,直到来年开春才幸运的被人发现。好在马林一如既往的命硬,又像之前每一次遇到危险时一样,在走到了鬼门关的时候缓了过来。
马林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煤油灯在他头顶摇晃,光线透过他沉重的眼皮,一下一下的呼唤着他残存的意识。
深吸了一口气,马林尝试着睁开眼睛,可他还没看清头顶摇晃的油灯,一根硬邦邦的棍子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棍子正中他的额头,一瞬间砸得他鼻子一酸,眼泪和鼻涕差点流了出来。剧烈的不适让他不自主的挣扎起来,在挣扎中,他身上压着的那块重物有所松动,不等马林做出反应,一条暖烘烘、潮乎乎的大舌头就舔到了他的脸上。
是国王。
看到主人苏醒过来,国王兴奋地转过头,用舌头表达着自己的喜悦。马林还有点虚弱,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大家伙的热情。一直到国王稍稍冷静下来,他才伸手拍了拍国王的大屁股,挣扎着坐了起来。
马林撑起沉重的身子,直到那种致命的眩晕逐渐褪去后他才看到,不光是国王,屠夫和猎手也用身躯掩护住了他的身体。屠夫伏在他左手边,倚靠着一块凸出的山壁,宽阔的身躯与雪橇组成了一个夹角,替他遮住了风雪的方向;猎手则趴在他的腿上,用体温维持着他身体的温度。
摇晃的灯光下,马林注意到雪地上有一段长长的拖拽痕迹,那是三条大狗拖着他来到这个避风港的印迹。此刻那条印迹已经快被新下的雪覆盖,但还是能看出这三个大家伙为了救主人的命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你们又救了我一命。”马林拍了拍国王屁股上厚厚的长毛,喘着粗气慢慢吐出一句话。
猎手和屠夫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冷,保持着给主人取暖的动作趴在一旁,三条狗中只有国王难掩心中的喜悦。不过这不代表它们不为主人的苏醒而感到高兴,这两个家伙从小被作为猎犬训练,处变不惊的表现纯属是性格使然。
调整了一会呼吸,马林从皮袄内的挎包里摸出了一块豆粕饼。这种饼子是用奶、糖、豆粕和面粉混合在一起,又经过油炸制成的,虽然口感比较粗糙,但能快速补充热量。
他将一整块饼掰成差不多大小的四块,和三条狗分了分,三条狗有了食物,各自叼了一块趴在一旁啃了起来。看到三个同伴安静地吃着饼,马林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他往岩壁角落里缩了缩身子,尽量让身子松弛下来,等到身上那种因寒冷而不自觉的紧张稍稍舒缓后,他才用舌尖抿住一小块豆饼,慢慢在寒风中恢复体力。
漫天的风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歇,躲在岩壁后听着狂怒的风声,马林的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