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铅山的雨是带着铁锈味的。辛错刃踩着湿滑的青石阶,腐藤缠着半截“辛氏宗祠“的残碑,碑文早被苔藓啃得面目全非。断刀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刀柄螭纹裂痕里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在石缝汇成细流,竟勾勒出岳家军虎符的轮廓。野桑树的枯枝在风里摇晃,去年吊死在这里的盗墓贼,腐烂的靴尖还挂着半片《九曜帖》残页,泛黄的人皮上“了却君王天下事“的“了“字,正被尸参藤蔓一点点吞噬。

铅山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泥水顺着山沟往下淌,把辛错刃的靴子泡得发胀。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握紧腰间的断刀。刀鞘上的螭纹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掩不住裂痕里的铁锈。三天前在临安城外,那群黑衣人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镇北侯府的刀法,早该绝后了。”

枯桑林在雨幕里沙沙作响,辛错刃刚转过山坳,就听见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猛地转身,断刀出鞘半寸,却见一个白发老头正蹲在坟包前烧纸钱。

“小子,踩到人家坟头了。”老头头也不抬,手里的纸钱灰被风吹得打旋。辛错刃这才发现脚下泥土里露出半截青石碑,上面爬满藤蔓,隐约能看见“辛公弃疾”几个字。

老头突然抄起倚在墓碑旁的朴刀,刀身裹着的油布簌簌掉落。辛错刃瞳孔骤缩——那刀脊上竟有磁粉显出的“还我河山”四字,正是岳家军的暗记。

“岳武穆的刀法,可不是用来刨坟的。”老头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他手腕一抖,朴刀劈开雨帘,刀尖正指着辛错刃心口:“辛家后人就剩这点能耐?”

雷鸣炸响,辛错刃的断刀突然剧烈震颤。刀鞘内层崩开一道裂缝,泛黄的《美芹十论》残页被雨水打湿,上面的行军图竟渗出朱砂似的红痕。

“朱仙镇往北三十里,尸虺啃过的地界。”老头用刀尖在地上划出歪扭的路线,“你要找的破阵骸,就埋在金兀术当年的中军帐底下。”

尸虺是何物,破阵骸为何会在那里,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年岳武穆和其子岳云于大理寺风波亭遇难,难不成还有后人?这些问题在辛错刃的脑子里回荡,辛错刃并没有立刻赶往朱仙镇,他回到了祖宅,这个阔别十多年的地方。

过去在侯府,他是人人尊敬的小公子,自从镇北侯背上与北疆族共谋造反的罪名而被抄满门后,不到十岁的就被发北境,流落北疆近十年,而如今他回来,第一个遇见的确是这疑似岳武穆后人,心情不能不激动,也就不由自主想回故宅,看看先人

辛家祖宅的院墙塌了半边,野狗在长满青苔的房梁上做窝。辛错刃踹开祠堂破门时,蛛网扑簌簌落了一头。供桌底下有块青砖颜色发暗,他刚要伸手,后颈突然掠过一道寒意。

七十二根银针擦着耳际钉入砖缝,白发如蛛网般从梁上垂下。陆烬倒挂在房梁上,腕甲弹出的毒针匣泛着幽蓝的光:“枢密院七品判官方枉然,奉命收缴逆党遗物。”

断刀撞上毒针溅起火星,照亮了供桌后裂开的灵位牌。辛弃疾的灵位突然“咔嚓”裂成两半,半截锈迹斑斑的笔杆滚了出来。辛错刃虎口震裂的血珠溅在笔杆上,整支笔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破阵骸!”陆烬的白发突然暴涨,发丝间浮现出《钗头凤》的词句。辛错刃只觉得后背刺青火烧般灼痛,《破阵子》的词牌名一个个浮现在空中。

祠堂的破窗突然炸开,三具浑身长满鳞片的怪物扑了进来。它们眼眶里嵌着琉璃镜片,指间连着铁爪,张嘴发出的却是《雨霖铃》的曲调。陆烬的白发缠住最前面那只的脖子,却见它鳞片缝隙里钻出血红色的飞蛾。

“闭气!”辛错刃挥笔在空中写下“八百里分麾下炙”,虚空中顿时浮现出燃烧的箭雨。血蛾撞上火苗发出噼啪爆响,焦糊味混着尸臭令人作呕。陆烬趁机甩出毒烟弹,拉着他撞进供桌下的暗道。

北疆

杨惊烽把弩箭从狼尸眼眶里拔出来,箭头上还粘着发黑的血肉。边境的风裹着砂砾打在脸上,她把《从军行》残碑上的血擦了又擦,可“宁为百夫长”的“宁”字还是缺了一角。

夜枭扑棱棱落在肩头,爪子上绑的密信沾着星图水印。李晦夜的字跟他人一样古怪,把军情藏在《神弦曲》的工尺谱里。杨惊烽对着落日看了半晌,突然把密信拍在箭垛上:“三天后子时,苍狼部要过饮马河!”

亲卫凑过来看时,她突然闻到股甜腻的味道。密信边角沾着半片蜜饯渣,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让炊事营把红糖都锁进地窖。”她一脚碾碎脚边的蝎子,“再让我看见谁偷吃甜食,军棍伺候!”

饮马河结着血色的冰碴。杨惊烽把冻僵的手按在《从军行》残碑上,碑文“百夫长“的“长“字只剩半截刀痕,像极了兄长战死时折断的枪尖。砂砾卷着狼粪灰扑在铁甲上,远处苍狼部的骨笛声割裂暮色,吹的是《玉楼春》变调,却让她想起及笄那年簪发的桃木梳——如今那梳子正插在敌酋头骨做的狼魂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尽头处,新坟的招魂幡正在风中撕扯,布条裂成“宁作断头卒,不书降表“的残句。

烽火台燃起的黑烟在夜空里扭成狼头形状,杨惊烽摸了摸腰间发烫的烽阙笔骸。西北方向隐约传来马蹄声,比马蹄声更先到的,是随风飘来的童谣——苍狼部用死人骨头做的骨笛,吹的竟是《玉楼春》的调子。

皇陵

守陵人凌锋的青铜面具磕在石壁上,溅起一溜火星。九盏青铜灯又灭了一盏,这回是东南角的李商隐棺椁。他拔出尖德笔骸在墙上刻字,石粉簌簌落下:“错刃现,狼烟起,螭龙泣血山河移。”

地宫深处传来指甲抓挠棺盖的声响,三百年前封进去的东西快要压不住了。凌锋突然想起三皇子元晦上次来时,往棺缝里塞了包南疆尸参籽。那些紫黑色的种子,如今怕是已经长出人面果了。

甬道尽头闪过黑影,凌锋反手掷出笔骸。青铜面具撞在墙上发出脆响,来人早已没了踪影,只有石板上留着滩黏稠的液体——像是蜜糖混着血水,正慢慢渗进《九曜帖》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