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舞会（下）

宴会厅中央，几层高的草莓蛋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当堂姐举起餐刀时，宁子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举着手机：“澪姐！你手机一直在震！”

佐仓澪接过手机，早川瞥见屏幕上的立花二字。

她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片刻，最终按下了静音。

早川也有意无意地在避着立花这个名字。

佐仓澪把手机塞进袖袋，“应该是误拨，立花没有这样的习惯。”

切蛋糕时发生了小骚动，宁子偷偷把芥末挤进了某位讨厌亲戚的蛋糕里。

当那位戴着珍珠项链的女士呛得满脸通红时，早川看见佐仓迅速别过脸去，肩膀微微抖动。

“你刚才笑了吧？”回程的走廊上，早川撞了下佐仓的肩膀。

“没有。”佐仓澪抿着嘴，但眼角还残留着笑纹。

“作为学生会会长，我坚决反对这种恶作剧……”

“但作为佐仓宁子的姐姐？”

“干得漂亮。”

她极小声地说，随即像被自己吓到似的加快了脚步。

舞曲结束，宾客们移步用餐区。

佐仓澪被亲戚们围住问话，在去应付亲戚们之前，她轻轻拽了拽早川的袖口：“我接下来没法陪你，别乱走。”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自己家，“可以在这吃些东西，如果想要透透气可以自己出去在庭院逛逛。”

“知道啦，会长大人。”早川故意敬了个滑稽的军礼，引得佐仓澪嘴角微微抽动。

佐仓澪刚消失在走廊转角，一个冰凉的玻璃杯就贴上了早川的脸颊。

“喂，'入赘女婿'。”佐仓宁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递给他一杯冒着气泡的柠檬苏打。

对于佐仓这位堂妹，他还真觉得她就像是她的名字似的，像猫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自己身后。

感觉会很适合去当鬼屋的npc工作人员。

“澪姐的初中毕业相册，要看吗？”

会长大人国中时期的模样？

老实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早川接过杯子，冰块叮当作响：“真的可以吗？你姐姐会杀了我的。”

“不会的。”宁子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我会护住你的。”

她拽着早川穿过喧闹的宴会厅，来到一间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

与佐仓澪现在简约的风格截然不同。

墙上贴着褪色的偶像海报，书架上摆满了《周刊少年Jump》。

“这是澪姐初中时的房间，现在归我了。”宁子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册，“看，这是她当'一人学生会'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佐仓澪穿着初中制服，独自站在体育祭领奖台上，背景里其他学生都三三两两抱团。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文化祭照片：她一个人守着一排章鱼烧摊位，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国会答辩。

看到这几张照片的早川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绞痛，有些心疼。

国中时期的她看起来像是会一个人去ktv的孤独之星啊。

“她以前……真的没有朋友？”

宁子盘腿坐下，晃着双脚：“有啊，作业本和日程表。”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早川，“我猜啊，其实是因为……”

她故意拖长音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活像只打着坏主意的小狐狸。

“其实是因为澪姐太优秀了！”宁子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成绩永远第一，体育祭能跑赢田径部的男生，文化祭一个人能管三个摊位，其他同学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和她做朋友啦！”

早川看着照片里独自站在领奖台上的佐仓，不禁失笑：“这算什么理由……”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佐仓恐怕也是这样，高岭之花一般的角色。

确实会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距离感啦。

“是真的！你怎么还不信呢！”宁子鼓起脸颊。

“我们学校去年转来个超级学霸，结果一个月都没人敢和她说话呢。”

“不过澪姐确实有点……有点特别。”

“特别？”

宁子做了个夸张的思考表情：“比如情人节那天，她把收到的三十多盒巧克力全部捐给了福利院——连包装盒都没拆！”

早川差点被水呛到：“三十多盒？”

早川不是没有在这种节日收到过巧克力，只是三十盒这个数量还是太惊人了。

“而且啊。”宁子紧接着地凑得更近。

“有次体育课下雨，全班女生都在更衣室聊天，只有澪姐一个人在背英语单词。”

她模仿着佐仓严肃的表情，“闲聊是效率最低的社交方式。”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早川忍不住笑出声，这确实很佐仓澪。

“但是呢……”宁子突然话锋一转，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你看这个。”

照片上的佐仓澪站在空荡荡的教室，正在黑板上画着什么。

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生日蛋糕，旁边写着生日快乐。

“这是她国中最后一年的生日。”宁子轻声说，“舅舅当时在国外出差，我那天又发高烧住院……”

这倒确实，之前就已经知道佐仓曾经和他父亲关系比较紧张，恐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不一样啦！”宁子突然元气满满地跳起来。

“最近澪姐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想必是遇见早川大哥你了吧，嘻嘻。”她眨眨眼。

“我？”

“喂！宁子。”

早川的疑问还未得到宁子的回答，走廊就传来佐仓澪的呼唤。

“牙白牙白。”

宁子手忙脚乱地把相册塞回抽屉，“要被发现我偷看她的黑历史了！”

她突然把一张拍立得塞进早川口袋，“这个送你！澪姐最想销毁的照片top3！”

照片上是初中时的佐仓澪，戴着兔耳朵发箍，正在章鱼烧摊前比着笨拙的剪刀手，脸上还沾着面粉。

“要是被澪姐知道我偷藏这个……”宁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所以作为封口费——”她眼睛亮晶晶地凑近，“下次和我一起玩怪猎吧，我正愁找不到伴呢。”

“宁子。”

佐仓的声音越来越近。

“来啦来啦~”

宁子蹦跳着往门口跑，突然回头对早川做了个鬼脸。

“对了，庭院西侧，今晚八点会有惊喜哦~澪姐没事就爱上那发着呆。”

话音未落，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了房间。

早川看着口袋里露出的照片一角，忍不住轻笑出声。

“咕咕。”

早川很想在这再多做一些感慨，但是无从说起，倒是他的肚子先做出了意见的发表。

“饿死了，去吃个饭吧。”

早川揉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像只觅食的流浪猫一样溜进了用餐区。

虽然穿着笔挺的西装，但他的眼神已经完全锁定在了那些精致的餐点上。

开玩笑，从下午到现在他可是半点油水未进啊！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食物吗……”他盯着巴掌大的餐盘里那三片薄如蝉翼的熏鲑鱼，嘴角抽搐，“喂鸟呢这是？”

侍者端着香槟经过时，早川已经开启了自助餐模式。

他左手夹着法式鹅肝酱面包，右手往盘子里堆小山似的鱼子酱，还不忘用下巴夹住一杯橙汁。

路过的贵妇人们纷纷侧目，这个西装少年简直像饿了三天的难民闯进了米其林餐厅。

“啊！神户牛肉小汉堡！”早川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过去，差点撞翻端着马卡龙塔的服务生。

他直接往盘子里垒了五个迷你汉堡，堆成一座摇摇欲坠的汉堡塔。

“这位客人……”侍者欲言又止。

“没事没事。”早川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帮……你们大小姐试毒！”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个淋满松露酱的扇贝。

“呵呵，看来小澪的朋友胃口不错呢。”

一道优雅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早川叼着半截法棍转身，看到一位穿着墨绿色礼服的中年女性正含笑看着他，是佐仓的姑姑，佐仓雅子。

早川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差点噎住：“咳、咳咳……佐仓夫人。”

“叫雅子阿姨就好。”她笑着递过一杯水，“澪小时候也这样，一饿起来就什么都往嘴里塞。”

早川接过水杯，有些意外：“佐仓她……也会这样？”

确实挺难以想象的，那样端庄正经的佐仓竟然也会这样，完全没有实感。

“当然。”雅子阿姨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只是后来她父母离婚后，她就再没在人前这样放松过了。”

她轻轻晃着香槟杯，有些苦笑的意味。

在父母离婚之后，佐仓父亲对佐仓的要求便越来越严格，所以佐仓自然就丧失了开始的童真。

这样的事情佐仓雅子是清楚的，只是她肯定不会把这事主动抖出。

“直到最近……她又开始会笑了。”

早川一怔，想起佐仓澪在学生会室里偶尔流露出的笑意，还有刚才在舞池里被他逗得又气又笑的样子。

“所以啊。”雅子阿姨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眼里带着狡黠的光，“我很感谢你，早川君。”

早川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优雅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对了，澪最喜欢吃的是那边的提拉米苏，记得给她留一块哦~”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早川将一块汉堡塞进嘴里，嚼了嚼剩余的面包片和肉渣，想起刚才宁子和自己说的话。

去庭院的西侧看看吧。

宴会已经过了中途，早川也趁好溜到西庭院透气。

月光下的枯山水泛着银光，果不其然，走到廊下有个熟悉的身影，佐仓澪正蹲在池塘边，和服袖口挽起，小心翼翼地往水里投喂鱼食。

“逃宴？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早川靠在柱子上笑道。

佐仓澪惊得差点把整盒鱼食倒进池塘：“你……你怎么在这里？”

“被三个阿姨轮番问'打算什么时候和澪酱结婚'。”早川夸张地抹了把汗。

“压力太大了，差点当场就要把我的祖上三代的信息挖出来了。”

佐仓澪手里的鱼食盒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不、不要理会那些闲话……”

她转移话题似地指向池塘，“这是父亲养的锦鲤，每条都有名字。”

月光在水面碎成银屑，早川注意到最大的一条红白锦鲤总是紧跟着佐仓澪的手指游动。

“它叫'五円'。”佐仓澪的声音柔和下来，“因为我小时候总把五円硬币当鱼食喂它。”

“难怪这么胖，吃的也太好了。”早川蹲下身，水面倒映出两人挨得很近的影子。

“你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佐仓澪的手指在水面轻轻划过，涟漪将两人的倒影搅碎又复原。

“嗯。”她轻声应道，声音比池水还要柔和，“从国中开始......每次宴会中途，我都会溜出来。”

“太闷了那里面。”

月光描摹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早川注意到她松开鱼食盒的手指上沾着细小的水珠，让人分不清是不知是池水还是刚融化的雪。

“母亲离开后，这些宴会就变得……”佐仓澪顿了顿，改口道，“第一次和五円见面时，那时候它只有手掌大，现在……”

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

佐仓却轻轻笑了，那个笑容让早川想起宁子给他看的照片里，戴着兔耳朵发箍的少女。

“它还记得这个。”她从手心里摸出一枚五円硬币，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我偷偷留了一枚。”

早川突然伸手接过硬币，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要打个赌吗？我猜它现在更爱吃鱼食。”

不等佐仓澪反应，他手腕一翻。

硬币划出完美的弧线，噗通落入池中。

五円锦鲤甩着尾巴游开，对闪亮的硬币毫无兴趣。

“看吧。”早川得意地挑眉，“连鱼都知道通货膨胀的道理。”

佐仓怔了怔，突然掩着嘴笑出声来。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将一缕碎发吹到早川肩上。

“早川。”她望着重归平静的水面，“谢谢你今天来。”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樱花落在水面。

月光下，佐仓的侧脸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像人鱼公主般化作泡沫消失。

“不用道谢。”

“给我钱就行了。”

“……”

池塘对面突然传来宾客的笑声打破两人的沉默。

佐仓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却因为蹲太久而踉跄了一下。

早川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和服腰带繁复的结硌在他的掌心。

早川走近时闻到了梅子的甜香。

“你又喝酒？”

早川皱眉，“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你在知法犯法啊。”

“只喝了一小口。”佐仓澪转身，脸颊已经泛起淡淡的红晕，“父亲珍藏的梅酒……很难得。”

早川夺过酒杯：“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佐仓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那天你因为学生会换届的事情感谢我，结果先喝醉了。”

早川摇头，“下次监狱见吧。”

“不会的，父亲会花钱把我捞出来的。”

“可以了大小姐，不要再说违法乱纪的事情了。”

佐仓澪的笑容渐渐消失：“早川……你为什么总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早川一时语塞。

夜风吹起佐仓散落的发丝，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也这样想我吗？”

早川轻声回答，“这样真的好吗？我也不想这样啊……因为有人说过，这样很残忍。”

“立花同学？”

早川没有回答，佐仓澪突然踉跄了一下，早川赶紧扶住她。

“我送你回房间。”

佐仓澪的房间在宅邸西侧，简洁得不像少女的闺房。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学习资料和日程本，墙上贴着几张书法作品。

早川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转身想找水时，佐仓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早川……”她的声音因为醉意而柔软。

早川蹲下身，与她平视：“睡吧，明天还有社团档案要整理呢。“

佐仓澪的眼睛已经半闭，但嘴角微微上扬：“骗人。现在是暑假呢。”

早川轻笑着为她盖上薄被。

关灯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在书桌抽屉半开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上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早川熏様”。

。。。。。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

佐仓家派车送他回去，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睡下的佐仓却爬起身坚持要和司机一起送早川回去。

佐仓澪靠在窗玻璃上，呼出的气息在窗上凝成白雾。

她无意识地在雾上画了个樱花图案，又迅速擦掉。

“今天……”早川打破沉默，“你父亲说我是你第一个带回家的人。”

佐仓澪的睫毛在路灯掠过时投下细碎的阴影：“……父亲夸张了。”

“那相册里的'一人学生会'呢？”

车身轻微颠簸了一下，佐仓澪的额头轻轻撞在窗玻璃上。

“你怎么知道？”

早川不语。

“宁子那家伙……”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问道：“早川，你觉得……朋友是什么？”

早川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大概就是……能一起做蠢事也不会尴尬的人？”

“比如教你跳舞踩你脚？”

“比如明知你酒量差还让你偷喝梅酒。”

车内又陷入沉默，直到佐仓澪轻声说：“……那大概只有你了。”

早川转头看她时，发现佐仓澪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

她的发饰松动了些，一缕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

早川轻轻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指尖碰到她发烫的耳尖。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露出了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