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烽烟下的新生

杨千万立于天水城外的土丘上,目光阴沉地凝视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城池。

城墙上的旗帜依旧高高飘扬,守军的身影在垛口间来回穿梭,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将攻城的羌兵逼退。

他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掌心。

“废物!”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旁的亲卫,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三日了,连一座残破的城墙都拿不下!”

亲卫踉跄着爬起,不敢抬头,只低声嗫嚅道:“首领,守军抵抗顽强,虽然杀了他们的功曹,但太守仍率众死守,我们实在没办法……”

杨千万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疤痕在烈日下显得愈发狰狞。

他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焦躁与不安。

城下的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羌兵的尸体,鲜血渗入干裂的黄土,凝结成暗红的泥块。

几只秃鹫盘旋在上空,发出刺耳的鸣叫,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传令下去,暂停攻城!”

他咬牙下令,转身大步走向营帐,厚重的皮靴踏过沙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几名部将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纷纷低头行礼,不敢直视他阴鸷的目光。

杨千万一屁股坐在虎皮椅上,抓起酒囊猛灌了一口,劣质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胡须。

他随手将酒囊掷在地上,溅起的酒滴沾湿了地图的一角。

“马超那边可有消息?”

他盯着地图上陇西的方向,声音低沉如闷雷。

一名哨骑上前,单膝跪地:“回首领,尚未发现马超的踪迹,但据探子回报,他离开陇西后,似乎去了先零羌的领地。”

杨千万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扶手,节奏急促而杂乱。

“先零羌……滇穆那个老东西!”

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火盆中的木炭偶尔爆出几声轻响。

杨千万的思绪如野马般奔腾,若马超真与滇穆结盟,自己将腹背受敌。

他猛地站起身,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加派哨骑,务必盯紧马超的动向!”

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调三千人,今夜子时,从西门突袭!”

部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杨千万一人。

他走到帐外,望向渐暗的天色,乌云正从西边滚滚而来,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木柱上,粗糙的树皮刺破了皮肤,渗出几滴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

“马超……”

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你若敢回来,我便让你步姜冏的后尘!”

远处的天水城墙上,守军点燃了火把,火光在暮色中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

杨千万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疯长。

他转身回到帐内,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那是曹操使者前日送来的。

信中的承诺字字如刀,却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

“曹丞相……”

他喃喃自语,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印章:“你可要遵守诺言啊。”

不过十日,杨千万的哨骑如疾风般冲入大营,那马蹄卷起漫天尘土。

那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首领!马超已返回陇西,先零羌和烧当羌的骑兵紧随其后,不日将至天水!”

杨千万的脸色骤然阴沉,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天水城的方向,城墙上的旗帜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失败。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低沉而狠厉:“撤围!全军撤回榆中!”

部将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开口:“首领,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闭嘴!”

杨千万暴喝一声,眼中杀意迸发:“马超若至,我们腹背受敌,必死无疑!现在撤,还能保存实力!”

羌兵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战场:

燃烧的村庄、横陈的尸体、被劫掠一空的粮仓。

妇女抱着死去的孩子嚎啕大哭,老人跪在废墟前,颤抖着双手扒开瓦砾,寻找最后的家当。

三日后,马超率领铁骑抵达天水。

城门缓缓打开,天水太守率领残存的官吏出城相迎。

太守面容憔悴,官袍上还沾着血迹,显然连日守城已让他精疲力竭。

他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将军终于来了……天水百姓,盼将军如盼甘霖!”

马超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城墙上的刀痕箭孔,脸色愈发冷峻。

他伸手扶起太守,沉声道:“杨千万呢?”

太守苦笑:“他昨日突然撤军,往西北方向去了。他攻不下城,又怕将军回援,便仓皇逃了。”

马超冷哼一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算他跑得快。”

他大步走入城中,街道两侧的百姓纷纷跪地,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叩首高呼:“马将军救命啊!”

马超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面上仍维持着镇定,转头问太守:“姜冏的家眷如何?”

太守叹息:“姜功曹有一妻一子,现居冀县。我已派人送了些钱粮过去,但……”

“但什么?”

“但姜夫人悲痛过度,至今不肯进食,幼子尚不知父亲已死……”

马超闭了闭眼,压下胸口的怒火,沉声道:“再备些钱粮,我亲自差人送去。”

这时,马云騄上前一步,轻声道:“兄长,此事交给我吧。”

马超侧目看她,见她神色坚定,便点了点头:“也好,你行事稳妥,比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兵更合适。”

马云騄微微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她转身去府库取钱粮,心中却已盘算着如何安抚姜冏的遗孀。

翌日清晨,马云騄带着几名亲兵,押送着几车粮食和布匹,向冀县出发。

刚出城门,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柯吾正策马奔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云騄妹妹!这么远的路,我陪你一起去!”

马云騄嘴角一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柯吾阿哥,你父亲不是让你协助我兄长整军吗?”

柯吾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阿巴(羌语父亲)说了,让我保护好你!”

马云騄一翻白眼,这话肯定是柯吾自己瞎扯的。

但她也无奈,柯吾自出了先零羌领地,一路就跟狗皮膏药似的。

“随你吧。”

一路上,柯吾喋喋不休,一会儿指着远处的山峦说羌族的传说,一会儿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肉干递给她:“尝尝?我亲手烤的!”

马云騄敷衍地接过,咬了一口,勉强点头:“嗯,不错。”

柯吾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夸奖。

抵达冀县时,已是午后。

姜冏的宅邸并不大,只是一座普通的院落,门前挂着白幡,在风中轻轻摇曳,透着凄凉。

马云騄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片刻后,一名面容憔悴的妇人打开门,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了许久。

见到马云騄一行人,她先是一愣,随即低声道:“诸位是?”

马云騄抱拳一礼:“姜夫人,我是马超将军之妹马云騄,奉兄长之命,特来送些钱粮。”

姜夫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微微侧身,让众人进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多谢将军挂念。”

院内,一名七岁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玩石子,见有生人进来,怯生生地躲到母亲身后。

马云騄蹲下身,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维。”

男孩小声回答。

马云騄仔细审视着这个男孩,见他不哭不闹,眼神之中尽是坚毅,不觉感到讶然。

柯吾站在一旁,难得地沉默着。

他看着姜夫人麻木的神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怒:“杨千万这畜生。”

马云騄轻轻拍了拍姜维的头,站起身,对姜夫人郑重道:“夫人放心,马家必为姜功曹报仇。”

姜夫人终于抬眼看她,泪水无声滑落:“他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马云騄沉默片刻,低声道:“姜功曹高呼‘誓死不降’,至死,未辱西凉男儿之名。”

姜夫人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马云騄没有再多言,只是默默将钱粮安置好,又嘱咐亲兵留下照应。

正准备转身离去,忽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住。

她低头一看,小姜维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果决。

“姊姊,我能跟你们一起去打仗吗?”他的声音稚嫩,却字字清晰。

“我要给阿父报仇。”

马云騄一怔,蹲下身与他平视。

男孩的眉眼轮廓隐约透着几分熟悉,那倔强的神情,恍然间觉得竟与赵云有几分相似。

她心中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还小,战场不是儿戏。”

姜维抿着嘴,拳头攥得紧紧的:“我不怕!阿父说过,男子汉要有担当!”

马云騄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当年母亲去世后,她也曾这样扯着兄长的铠甲,嚷着要随军出征。

她轻叹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柄小巧的短刀,塞进姜维手中:“好好练武,多读兵书。等你能挥动长枪的时候,姐姐亲自来接你,如何?”

姜维接过短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刀鞘上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用力点头:“一言为定!”

马云騄笑了笑,起身向姜夫人颔首示意。

妇人眼中含泪,却终究没有阻拦,只是轻声道:“多谢姑娘……这孩子,性子和他父亲一样倔。”

柯吾站在一旁,难得没有插话。

他看着姜维小小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孩子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握刀时的模样。

离开冀县后,马云騄一行人快马加鞭返回天水。

夕阳西沉,戈壁上的风裹挟着细沙拍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柯吾策马靠近,大声道:“那孩子,倒是块好料子。”

马云騄侧目看他,难得没有反驳:“是啊,若有人好好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柯吾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膛:“要不我收他当徒弟?我们羌人的刀法,最适合血性男儿!”

马云騄轻哼一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先打赢我再说吧。”

柯吾顿时蔫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刚入城门,一名传令兵便急匆匆奔来:“小姐!将军正寻您,有紧急军情!”

马云騄心头一紧,立刻催马赶往府衙。

府衙内,马超正立于沙盘前,手指重重按在榆中的位置。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阿騄,过来看。”

马云騄快步上前,只见地图上画着三面小旗:陇西、金城、汉阳,呈钳形将榆中围住。

“父亲已与韩叔父约定。”马超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三日后,我们自天水北上,父亲从陇西出兵,韩叔父则截断杨千万西逃之路。”

马云騄眸光一凛:“杨贼这次插翅难飞了。”

马超冷笑一声,手指猛地收紧,将代表杨千万的木牌捏得粉碎:“他杀我部将,屠我百姓,此仇必以血偿!”

烛火摇曳间,马云騄看到兄长眼中翻涌的杀意,仿佛一头压抑许久的猛兽终于挣开枷锁。

她轻声道:“何时出发?”

“今晚就启程。”

马超转身抓起铠甲:“杨千万狡诈,我们必须打他个措手不及。”

马云騄点头,正要离去准备行装,忽听马超又道:“阿騄,此战凶险,你……”

她打断兄长的话,眼神坚定如铁:“我要去,姜冏的仇,也有我一份。”

马超凝视她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子夜时分,马超的数万铁骑悄然出城。

马云騄换上一身轻甲,长发高高束起,金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柯吾骑马跟在她身侧,难得地严肃:“云騄妹妹,待会儿跟紧我。”

她斜睨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马超一马当先,里飞沙四蹄如电。

夜风呼啸,卷起漫天沙尘,却掩不住将士们眼中燃烧的战意。

马云騄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榆中城墙,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

那里,有杀害姜冏的凶手,有屠戮百姓的刽子手。

不久后,杨千万的榆中大营外,黄沙漫天。

他站在营帐的望楼上,远远望见地平线上扬起的滚滚烟尘,恐惧充满双眼。

马超的旗帜已清晰可见,那支铁骑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的手指死死扣住城墙砖石,脸上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列阵!快列阵!”他嘶吼着下令,声音却隐隐发颤。

羌兵们慌乱地奔跑着,阵型尚未成形,远处已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马超一马当先,银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长枪如龙直指敌阵。

他根本不给杨千万喘息之机,暴喝一声:“杀!”

西凉铁骑如洪流般撞入敌阵,霎时间人仰马翻。

杨千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锋被冲得七零八落,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拔出弯刀,歇斯底里地咆哮:“顶住!给我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