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素秋的出生,天下渐渐的不再太平。明和二十二年,十年间已然成为烽火连天的王朝,何素秋在戏班子里已然长到十岁。
她生得眉如远黛,目若秋水,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一笑一嗔间都透着灵动。自小在叶小惠的教授,和在戏班耳濡目染下,她对戏中的唱念做打已颇为熟稔。
然而,这天下却愈发不太平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为了满足自己开疆拓土的野心,推行着一系列残暴的改革,苛捐杂税如洪水般向百姓们涌来,直压得民不聊生。
原本演出不断的戏班子,如今只得靠着街头巷尾的演出,赚些微薄银钱维持生计。
如今这世道,愿意花钱看戏的人越来越少。班里的同行,离开的离开,剩下的人只能各寻门路,勉强让戏班不至于散伙。
可谁能想到,那更为可怕的征兵令如恶魔的爪牙,向着每一个束发之年(十五岁)的男丁伸去。
这日,阳光如往常般洒在戏班的破旧大院里,却无端透着几分阴霾。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都听好了!朝廷征兵,凡年满十五的男丁,统统跟我们走,去前线打仗!违抗者,格杀勿论!”为首的军官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如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戏班里顿时哭声一片,那些正值束发之年的少年们,吓得脸色惨白。他们平日里不过是在戏台上舞刀弄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何素秋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熟悉的哥哥们被官兵像拎小鸡一般带走,心中满是惊恐与无助。
老班主如今已是年逾花甲,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官爷,求您行行好,他们都是唱戏的,上战场也帮不了什么忙啊!”
那军官冷笑一声,“哼,少废话!上头的命令,谁敢违抗?你们这些戏子,平日里就知道风花雪月,如今国家有难,也该出份力!”说罢,一挥手,又有几个少年被强行拖走。
何素秋埋在母亲的怀里,被父母护在中间。她从母亲的怀里悄悄的探出头,看着此时已乱成一团的戏班。一个军官上千抓住何青山,何素秋转身紧紧的抱住父亲的腿,和军官做着无声的抵抗。
军官正欲发火,想要提脚踹过去时,何青山拦住他,“扑通”跪下。
“军爷行行好,我跟我女儿好好道个别。”
那军官看他窝囊的那样,只哼了一声转身抓下一个“幸运儿”。
何青山蹲下和妻儿抱作一团,“暖暖,小惠,你们娘俩好好过日子,我一定活着回来。”
何素秋小小的肩膀耸动,已经满脸泪痕。叶小惠也泣不成声,话到嘴边只道出一声保重身体。
“小惠,若是日子过不不下去,一定要找一个比我对你还好的男人,再在一起。”何青山在小惠耳旁轻声叮嘱,却让叶小惠心里更加难受。
自从何青山和叶小惠成亲,何青山真的做到了当时的诺言。
不仅对叶小惠言听计从,呵护备至。对何素秋也是视若己出,尽心尽力。
甚至老班主、福伯也被带走了。一阵喧闹哭喊后,只剩下的老弱妇孺们看着一片狼藉的戏班,忍不住悲从中来。
“孩子们,如今戏班遭此大难,我们怕是难以继续维持下去了。”福伯的老伴琴婆满脸悲戚,浑浊的眼中满是无奈与绝望。
何素秋咬着嘴唇,看着琴婆,“婆婆,我们不能放弃,戏班是我们的家啊!”
其他师姐妹们也纷纷点头,虽然眼中噙着泪,但都有着坚定的神情。
看着这群懂事的孩子,琴婆心中一阵欣慰,可现实的困境却如巨石般压在她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何素秋和师姐妹们想尽办法维持戏班。她们尝试着去街头卖艺,可路人大多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钱来看戏。
日子如潺潺流水,悄然逝去,战乱的阴影却始终笼罩着何素秋所在的戏班。
曾经一同学艺、欢笑的姐妹们,或因生计所迫,或为寻那不知归期的心上人,纷纷离开了戏班。
留下的人,在这乱世中苦苦坚守,心中怀着对未来的一丝期许,盼望着心上人能平安归来。
何素秋十二岁这年,寒冬格外凛冽,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洒落,将世间万物都染成了一片洁白。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戏班众人送别了琴婆。琴婆是戏班里的老人了,从何素秋懂事起,就记得琴婆总是和福伯带着她玩,有时也会带着她弹琴。
琴婆琴艺精湛,她指尖的每一个音符仿佛都能诉说着一段故事。然而,岁月不饶人,在这动荡的年代,琴婆的身体每况愈下。
终于,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琴婆没能挺过去。
戏班众人将琴婆葬在了戏班后山上,那里有一片梅林,此时梅花正傲雪绽放,为这冰冷的世界添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何素秋看着琴婆的墓碑,心中满是悲痛。她想起琴婆平日里对自己的教导和关爱,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琴婆的离世,成为了大家不再坚持的理由。叶小惠也带着何素秋,踏上了寻找何青山的路。
这世道,本就因战争而动荡不安,处处透着混乱与无序。这条寻找之路,注定不会太平。
母女二人一路风餐露宿,身形愈发憔悴。那日,在一处偏僻的小镇,她们遇到了一个自称能帮忙寻到何青山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一脸和善,言辞恳切,承诺定会带她们与何青山团聚。叶小惠思人心切,丝毫没有怀疑,便跟着男子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却并未驶向想象中的目的地,而是都城合州在一处陌生的深宅大院前停下。
母女俩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拖下马车,强行带入屋内。这时,叶小惠才明白,她们被骗了。
原来,这是一个拐卖人口的团伙,专门将年轻貌美的女子拐来,卖到青楼换取钱财。叶小惠拼命挣扎,想要带着何素秋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却被狠狠打倒在地。何素秋哭着扑到母亲身上,哀求那些人放过她们,可换来的只是一阵嘲笑。
就这样,母女二人被卖到了青楼。青楼红香楼老鸨月珧看着叶小惠,虽然瘦是瘦了点,但长相却不比手下的人差。月珧眼中满是算计,仿佛看到了一棵摇钱树。
初入红香楼,叶小惠便铁了心要带着女儿逃离这火坑。她深知,一旦在这里待久了,女儿的一生就毁了。
然而,青楼看管极为森严,每次叶小惠刚有逃跑的迹象,就会被发现。
第一次逃跑计划失败后,月珧恼羞成怒,命人将叶小惠拖到柴房,一顿毒打。皮鞭抽打在叶小惠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何素秋在一旁哭着求饶,却根本无人理会。那一顿毒打,让叶小惠卧床半月,身体愈发虚弱。
可叶小惠并未放弃,只要稍有好转,她就又开始谋划下一次逃跑。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换来的是更残忍的毒打。
两年间,叶小惠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被抓回毒打。她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终于,在又一次被毒打后,叶小惠躺在冰冷的地上,气息奄奄。何素秋抱着母亲,泪如雨下。
叶小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摸着何素秋的脸,虚弱地说道:“素秋,我的暖暖,娘……对不起你……以后……要自己……好好活下去……”话未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何素秋悲痛欲绝,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母亲的死不能白费。
她要活下去,为母亲报仇,也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明和二十六年,母亲离世后,何素秋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将悲痛深埋心底,开始努力适应红香楼的生活。
由于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琴歌舞曲她都颇为精通。每日,何素秋都会在红香楼的后院练习。
她抚琴时,那悠扬的琴声仿佛能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让闻者无不动容。
她起舞时,身姿轻盈,如仙子下凡,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味。
她唱起曲来,更是婉转悠扬,余音绕梁。
月珧看着何素秋日复一日发变化,手中的扇子摇的更加欢快。月珧见她如此有才华,也开始着重培养她。月珧正式为何素秋改了花名,素秋。
随着时间的推移,素秋的名声渐渐在红香楼传开。每次有重要客人来,都会安排素秋表演。而素秋也从未让月珧失望,她的表演总能让客人们如痴如醉。
及笄之年,素秋出落得愈发精致漂亮。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再加上过人的才艺。很快月珧就想让她出台,她相信很快素秋就可以成为了青楼的头牌。
月珧敲响素秋的房门,“素秋啊,你睡了没?”
素秋本来刚刚躺下,听到敲门声又起来。“月珧妈妈,有什么事吗?”
月珧扭着进门,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让素秋不免有点紧张。
“哎呦,素秋啊,你看你都来了有三年了吧。”素秋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语。
“我呢,只是想说,我养了你三年,你也该是时候回报我了吧。”月珧不轻不重的话砸在素秋的心头。
素秋心惊明白过来,她最担心的来了。不过她不可能真的侍客,她早已经想到会有这一刻。
她连忙跪在月珧面前,说起漂亮话,“月珧妈妈,这几年多亏您的收留,才会有今日的我……”
月珧看她识趣,也不想多为难她。“那我明天可就安排你上台了,虽说第一次,但我也不会让你没名头。明日……”
“月珧妈妈!素秋想跟你商量个事。”
月珧眉头不自觉皱起,但嘴上还是松了口,“你说来我听听。”
“素秋很感激月珧妈妈的栽培,但是您也知道我才十五,心智断没有其他姐姐成熟。其他姐姐正值风华,素去还有些时间,可以先陪衬着姐姐们。”
月珧算是明白,但是想了想也对,思索片刻。素秋低着头,心里正打鼓,以为月珧不会同意。
月珧装作大度叹气,“也是,你琴技已经绝佳,那明日开始,你就专门为桑宁伴奏吧。”
桑宁是月珧的三月前街上买回来的,当时她出门采买时,遇到桑宁跪在街头。众人都在看热闹,还有一不知谁家的富家小少爷逗弄着她。
月珧也上前凑个热闹,没想到看到“卖身葬母”四个大字。
虽然十七的桑宁已经将自己装扮成男孩模样,但是逃不过身处在风花雪月场所月珧的眼睛。
那富家小少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月珧给身边小厮几两碎银,“你去给那孩子。”
小厮将银子给桑宁时,还差点被富家小少的人打了。
桑宁收好碎银,安葬完母亲,只身往红香楼。原本月珧没有想过这孩子会回来,但桑宁自己来了,她也不会将人赶走。
桑宁的母亲从良前也是一府上舞妓,时不时母亲也教其舞一曲。月珧让人训练了她三个月,已经非常好了。
自从桑宁和素秋这对美娘子上台,每天,前来一睹两人风采的客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人为了能与其中一人共度一晚,不惜一掷千金。
但素秋心里清楚,这看似风光的背后,实则隐藏着无尽的屈辱与悲哀。她时刻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摆脱这红香楼,重新获得自由的机会。
又一夜,一位包房里的男人,在素秋一曲毕后一掷千金。
月珧本来当时为了让素秋好好当她的摇钱树,就白纸黑字的答应过素秋不会让她待客。
可是如今这男人,一看就身份显赫,身旁还有带刀的侍卫。
没办法,月珧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这,我们素秋姑娘不接客的。”
男人没说话,只是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月珧急的额头直冒冷汗,她低着头不敢再开口。男人异常的耐心,知道有人来敲门。
素秋下台还没会房间就被舞娘桑宁叫住,“素秋,刚刚月珧妈妈被喊到二楼南阳阁包厢了,现在还没出来呢。”
素秋当即明白过来,或许又是一个想要她接待的男人。但是又皱眉,不应该那么久了月珧妈妈还没出来,毕竟月珧妈妈能管理整个红香楼,还是有一些手段。
“知道了,我上去看看。”
桑宁点头,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还是叮嘱她万事小心。
素秋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僵局。在男子的授意后,门口的人将门打开。
素秋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和跪在地上的月珧妈妈,上前去行了礼。“素秋见过公子。”
男子抬手示意都退出去,手下的人行礼后,当然也带走了月珧。
房间里只剩下男子和素秋,气氛一下子冷清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