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署坐落于临江县城中心,三班院是小卒们的“宿舍”,这其中,巡役自然又处于最底层。
捕快和皂吏,前者负责办案缉拿,后者负责刑堂押解。
只有巡役,得三班轮值,整日游街布告,不但没有正式编制,就连发放月例的数额和日期都不固定。
上头的老爷们心情好,便早发一些,多几个子儿,若哪天心情欠佳,或是库房紧张,巡役们便要饿着肚子巡逻。
他们对此不会有任何怨言,只要披着那层淄衣,搞钱的法子多的是。
譬如假律法之令,压榨商户油水,或替勾栏、赌坊平风,震慑些闹事的宵小,从中捞取好处。
除此之外,运气好轮值到看守大狱时,对犯人或犯人家属敲骨吸髓,便是“差佬”们的惯用手段。
陈玄以前没少被抓进县狱里,不过所幸犯的罪名不大,都是些什么饮酒撒泼、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儿,短则一两日,长则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
正因如此,他对这里面的门道可谓是一清二楚。
临江县巡役有足足上百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这般吃拿卡要之辈。
而今夜,陈玄要找的,是一名叫袁坤的巡役。
早几年间,对方也是浪迹西坊的青皮,后来不知攀上哪处的交情,混了身黑衣穿,从大伙儿口中的“赖头坤”,变成人人敬畏的“袁爷”。
说起来,两人其实“交情”不错,袁坤不止一次将陈玄逮进过县狱中,也经常跟他在酒肆中偶遇,每当那个时候,赢了点儿小钱的陈二郎,都会谄媚的请对方喝上二两小酒,顺带让店家捎去半只烧鸡。
这一切,除了是做与旁人看的虚荣之外,也暗藏让对方多多照拂的意味。
毕竟在西坊市,袁坤也算是“大人物”了。
不过陈玄怎么也没想到,将自己棒杀,抛尸破庙的凶手,极有可能便是那个平日里总与他推杯换盏,笑里相迎的“袁大哥”。
根据白日打探到的消息,三班院清早点卯之时,袁坤借故称病,与同僚换了班,到晚上才轮值。
夜间巡逻是件苦差事,以这家伙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怎会如此?
除开这一点,陈玄还曾向常去的酒肆店家打听过,昨日傍晚直至深夜,袁坤都没去喝酒。
综上所述,只要今晚袁坤巡逻之时未带哨棒,那么他就能够确定凶手究竟是不是对方了。
不过再怎么复仇心切,陈玄也不会傻到在县衙动手。
他要做的,不过是蹲点儿而已。
到了三班院外,夜薄星稀,此处又非闹市,远远的,只有衙署的灯笼照亮门前数丈。
陈玄在街巷拐角处的阴影中蹲了许久,直到他肚中发饿,将那冷硬的炊饼咽下最后一块时,熟悉的身影,方才从三班院内走了出来。
其人着黑色褙子长衣,束发阔脸,体型健硕,正是袁坤。
但陈玄的目光,径直落在对方的双手处。
袁坤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却是……空空如也!
这年头矿藏开采不易,铸铁的营生也大部分为官府所把持。
那包着铁皮的哨棒,不仅仅是巡役的身份象征,更是他们临危抗敌的武器。
换句话说,倘若不是遗失了此物,袁坤绝不可能不将其带在身边。
“果真是他!”
陈玄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回忆之色来,但很快化为冷冽。
袁坤,临江县本地庞家沟人氏,时年二十七岁,祖辈皆是农民,其父兄皆亡,并未娶亲,乃孤家寡人一个。
后者的脾性,与从前的陈二郎颇为相似,又或者说臭味相投,早年好赌,如今沉溺酒色,若非今日换班,此刻的袁坤,估摸着已经坐在酒肆里饮酒去了。
“口口声声叫着贤弟,平日间喝我的酒,吃我的肉,没想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陈玄心中嗤笑两句,不作多想。
待到袁坤走出百八十步后,他亦是站起身来,拎着哨棒跟了上去。
虽然隔得较远,但有那灯笼作引,再加上陈玄对地形极为熟悉,所以并不担心跟丢。
倒是袁坤的警觉性之高,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前者一路哼着小曲儿,脚下步伐骤然加快,瞬间便拐进一条小胡同中,身影消失不见。
陈玄却摇了摇头,藏进暗巷,待跟踪者着急露面后突然偷袭,用泼皮的行话来说,这叫“折尾”。
如此伎俩,自己从前也不知用过几次,袁坤哪骗得过他?
不过这样正和陈玄心意,那条小巷是个死胡同,两边皆为高墙,末段直通县城内河,能够藏身的地方,几乎没有。
那家伙,必然就在拐角处!
陈玄心中笃定,同时暗暗运气,大踏步上前。
待他走到岔口处,只听得呼的一声,拳风迎面而来,叱喝声传入耳际。
“哪来的蟊贼,敢跟踪你袁爷?”
陈玄不答,只身形一矮,持棍的左手将袁坤右拳隔开,肩肘瞬间发力向前一顶。
砰!
袁坤顿时后背触墙,发出沉闷撞击声。
“你……”
半个字刚蹦出喉咙,陈玄的右拳已经携带着破风之声轰至面门。
剧烈痛楚混合着血腥味儿,于前者口鼻间爆开。
袁坤扔下灯笼,本能的进行抵抗,他力气不小,双手抓住陈玄臂膀,提起右腿,一记膝击撞向后者胸腹。
可惜陈玄反应比他更快,哨棒下压挡住袁坤膝撞,右拳如龙,直捣对方咽喉要害。
三节劲力,层层爆发。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袁坤的喉骨被他生生打爆。
“咕……你是噜谁……?”
血沫自袁坤口中狂涌而出,他瞪大双眼,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陈玄的面庞。
直到这时,陈玄方才卸去劲力,任由前者颓然的靠在石墙上。
他捡起地上的灯笼,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将蜡烛引燃。
昏黄烛光照亮暗巷,陈玄扯下蒙面的黑布,将哨棒杵在袁坤胸口。
“给你送东西来,顺便讨债!”
“是……你(咕噜),你没死?”
袁坤瞪大双眼,脸上充斥着极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陈玄默默点头,他看得出袁坤非常疑惑,但他并未解释,而是反问道:
“为什么杀我?谁指使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告诉我,我留你一命。”
袁坤喉骨爆裂,只发出唷嗬声音,脸上满是垂死前的冷笑。
“你这小畜生嗬噜……怎会放过我?着了你的道,要杀便……呵!”
陈玄无比平静。
“我脑袋开花尚且能活,自然也能救活你,到时你若不说,我便将你砍成人彘,泡于粪坛,从眼耳鼻舌开始,每日割去一处,再以滚油泼身,铁把涮肉……”
他每说一句,袁坤眼中的恐惧,便逾加浓厚一分。
“是张……张大少爷……指使!”
陈玄眉头微蹙,他相信到了这个份儿上,袁坤没必要说谎。
“陈兄弟,可否……”
袁坤脸上满是哀求和希冀之色。
回应他的,只是一根高高扬起,前端被铁皮包裹,沾满了暗红血污的漆黑哨棒。
片刻后。
陈玄将绑上石板的袁坤尸身,连同那哨棒一起抛入河中。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别怪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道道金光,亦是在视野中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