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水

但听轰隆一声霹雳,洪水自山脚处轰轰然地倒卷而来,直将半座山头削成断崖。

浊煞赢鱼就骑在大浪尖上,腮帮子一鼓,噗嗤嗤喷出腥臭浊流,所过之处草木尽腐、山石也被蚀出孔洞,继而统统淹没在洪流之下。

在这大晟朝,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相传是傩戏班的无面师公,酒后一句浑话:

“天地就好比是个鸳鸯大锅,清气养人如熬粥,浊气沉底似药渣。可要是被这浊气掀翻了锅——”

姜袪邪还没琢磨完,那赢鱼就已张开血盆大口,鱼嘴里密密麻麻的人齿两下嚼碎寨门,正应了这话的后半句。

“药渣翻身,那便是吞天吃人的浊煞!”

官气,也是对抗浊煞的一大手段。

大晟朝的老百姓都知道,甭管官老爷多混账,那也必须忍着供着。

毕竟当官的一般不明着吃人,浊煞却是上来就吃啊!

如今寨子里两个戴乌纱帽的都咽了气,藏着官气的官印和象牙笏也被血煞污染。

没了这最后一道屏障,浊煞赢鱼自然就领着洪水和一众伥鬼,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了。

眼看大祸临头,姜袪邪面上看似十分淡定,实则恨到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拎着斧头走出寨子。

这寨子原本就是建在高山之上,现在这附近再也没有更高的地方能让她逃了。

她也算是琢磨出个理来——

这怪物就跟阎王讨债似的,甭管她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它闻着味就会追上来,不吃了她就绝不罢休。

“那就来啊,你这畜生!“

话还没落地呢,眼前这黄汤子就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轰隆隆啃下半拉山崖。

一瞬间,地动山摇。

姜袪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踩着松动的山石往下瞅,黄汤子里隐约能瞧见青紫鳞片反光,那畜生正咧开大嘴,活像在嗤笑她找死。

她这暴脾气,哪受得了这种挑衅?立马抄起斧头往头上的碎石一劈,火星子溅得跟放烟花似的,崩开的碎石碴子雨点般往洪水里砸:

“来啊,看看是你吃了我,还是我砍死你!”

这一嗓子甚至吼得无数溺死鬼往两边窜,不过它们倒不是在怕姜袪邪,而是怵她怀里那块水葬玉。

浊浪哗啦一声就朝两边裂开,姜袪邪怀里的水色宝玉突然就发着幽蓝的荧光。

但她根本不敢耽误这大好机会,看也没看那水葬玉一眼,揪起俩纸人童子就往过道里跳。

此时她手里的纸人早就被官气全烧没了,童男女纸偶便是唯一的助力。

两个纸偶紧紧纠缠住赢鱼,姜袪邪则抡圆了斧头往那张血盆大口砍,正是看准了那吞吐洪流的命门所在。

可就在这一瞬,那一双血海翻腾般的眼睛,愣是瞅见了蹊跷——

姜袪邪眼里,这腌臜世界浑得就跟猪肝汤似的,而那赢鱼整个都是浑浊黄水似的颜色,偏偏心胆处最黑,她看得清楚,周围的浊气全部在往那处涌。

说不定,这才是这怪物的真正弱点!

这个念头一出,血雾就从她身体里钻出,凝成一条赤炼蛇,咔哧一口咬过去。

刀枪不入的浊煞赢鱼,竟然就这么被生生撕开青紫鳞片,而那鳞片下面,藏着个饿殍鬼似的干巴老头。

老头没有身体、没有眼睛、没有耳朵,黑脑袋布满尸斑似的霉点,脸上全是蚂蟥似的黑筋,一口大嘴却开裂到耳根子,抽烟似的大口嘬着四周浊气。

浊煞这邪性玩意,虽说爱啃活人做小零嘴,可真正当饭吃的还是浊气。

而这干巴老头就是河伯的吃饭家伙,正是他一刻不停地吞吐浊气,才有了怪鱼口中的滔滔洪水。

姜袪邪立刻调转斧身,同时浑身毛孔跟筛子似的往外滋血箭,那红雾滋滋响着就往赢鱼身上钉。

两个纸偶也不怪笑了,而是立刻飞了过去,压箱底的黄纸钱、纸铰剪哗啦啦往下掉!

赢鱼那对死鱼眼珠子头回打了颤,跟抽筋似的缩成绿豆大,头一次,它被逼到这种地步。

洪水里突然咕嘟起黑泥,这怪物,终于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了。

黑水黏上来的瞬间,纸童子红袄子底下浮出溺死鬼的尸斑,纸扎的身体,突然就有千斤重,沉沉砸入洪水底。

姜袪邪抡斧头的手,在沾上黑泥的瞬间,突然就跟发面馒头似的鼓起来!

她后脖颈子汗毛炸得跟刺猬似的,疼得惨叫嚎啕,可那黑水就跟浆糊掺了蜘蛛网似的,黏黏糊糊往人肉里钻。

这疼劲,活像有人拿烧红的铁梳子刮她肋骨,身体就跟吹猪尿泡似的鼓起来!

就听“嘭”的一声响,姜袪邪整个人跟炮仗似的炸开了花,噼里啪啦全砸进黄汤子里。

.....

现实,凌晨时分。

姜袪邪“嗷”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双手猛地按住心口,像条搁浅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喘气。

梆梆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窗外老鸹突然哑着嗓子叫了两声,惊得她猛一哆嗦,一个念头突然就浮上心头——

如果这噩梦永远不会结束,她难不成要一遍遍的死去活来?

这念头一出,大热天的,她浑身冷得就像掉进冰窖一样。

她这人虽又倔又虎,可毕竟是个没成年的半大孩子,死去活来下,姜袪邪心里是真的绝望。

忽然听得床板底下窸窸窣窣响动,姜袪邪立刻警觉起来,抄起手机就往下一照。

原来是俩纸童子抖得像筛糠,原本漆黑的眼珠子褪成死鱼白,腮帮子上的胭脂晕成尸斑,大红袄子破破烂烂。

俩孩子正抱在一起哭呢,看起来吓得不轻。

姜袪邪的良心稍微有点疼,毕竟神婆记忆里,这两祖宗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现在跟着她才混了两天,就变成这副惨样。

她刚要挺直腰板坐起来,官煞囊跟水葬玉就啪的一声掉下来。

看来,做这噩梦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神婆记忆里自然有供养纸童子的办法,姜袪邪拿来白瓷小碗,翻出小学时学国画时留下的毛笔,割破手指,血珠子溅开。

她用毛笔戳着血珠子,给两个纸童子重新上色,修整衣服,白麻纸糊上去时滋啦冒青烟,俩纸童子的腮帮子顿时跟抹了活人血般艳得瘆人。

这通折腾下来,梦里那些血呼啦的场面就跟褪色的年画似的淡了。

姜袪邪本来就是个神经粗大、没心没肺的主,这么一来,报复心就彻底占了上风,抄起桌上的日记本就往那鱼胆位置猛戳:

“我也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至少找到弱点了啊!嘿嘿,你就给我洗干净鱼胆等着吧!”

本子上歪七扭八画着条大怪鱼,某灵魂画手还特意在鱼胆上描了个干巴老头,盘算着到底该怎么翻盘。

可眼瞅着日头都晒屁股了,本子撕得只剩个封皮,她愣是没琢磨出破局的法子——

如果不能避开黑水,那不管她怎么挣扎,横竖都是给鱼祖宗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