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难后第三个月,地表温度突破60℃、氧气含量不足30%、水源含硫量超标40倍
叶昭把最后半壶水倒进喉咙后,听见自己颈椎发出枯枝折断般的咔嚓声。四十度的空气里弥漫着沥青蒸发的焦糊臭味,远处传来混凝土自燃后开裂的闷响声。
突然叶昭喉咙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手掌,皮肤下正渗出粉红色的液体。沿着血管能看见无数细小的黑点,像一窝刚孵化出的小毒蜂。
地铁隧道深处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吱吱吱……节奏和人类的心跳完全一致。
“水里有东西。”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昭转身时差点撞上一个佝偻着背的流浪汉,那人后颈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底下蠕动的灰白色肉团,三只嵌在肉里的眼球转动着不同的角度。流浪汉举起满是老茧的手,掌心里放着一枚沾血的滤芯:“换你胳膊上的肉,给我新鲜的肉。“他脖子上挂着的铁链拴着半张人脸,那是张年轻女性的脸,睫毛上还挂着干涸的血珠。
叶昭被吓的后退时刚好踩裂了地上的不知名瓶子,荧绿色的不明液体漫过鞋底。蟑螂群从瓶子裂缝中涌出,甲壳覆盖着纳米级磷粉,在黑暗中会发出幽蓝冷光。每只复眼里有六万三千个六边形晶状体,能同时捕捉不同波段的光线。为首的一只蟑螂突然站立而起,前肢钳住叶昭的防护服领口,带倒刺的口器刺入颈动脉的瞬间,叶昭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当意识再次清醒时,他发现他躺在一个避难所的塑料棚里。避难所顶部的铁皮被辐射分解成蜂窝状结构,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长出人脸的蟑螂卵鞘。有一个怀孕的女人蜷缩在角落,羊水已经染红了防水布。流浪汉留下的铁链挂在门框上,上面拴着的半张脸正对着他笑——那笑容和孕妇隆起的腹部传来的心跳声微微同步。
“滤芯给你。“女人把最后一个骨瓷的滤芯塞进叶昭手里,孕妇的肚子突然剧烈的动了起来,“孩子...需要干净的心脏。“她这样说。
叶昭摸到自己胸口,皮肤下不知何时鼓起了拳头大的硬块。透过渐渐变黑的防护服,他能看见那个新长出的器官正在搏动,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荧绿色的液体。避难所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地铁隧道里的抓挠声微微的重合。地铁隧道墙壁渗出硫磺味的黑色黏液,凝结成无数手掌印形状的钟乳石。
流浪汉的半张脸突然贴在观察窗上,腐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吐出结晶化的黑血块,“记住,血珀里封存的才是真正的你。“流浪汉说道。
叶昭感觉右臂突然感觉像灌入滚烫的岩浆,皮肤下好像有什么活物正在撕扯肌肉纤维。他看见自己的血管膨胀成树根大小还是腥红色的,他低头盯着手臂,原本健美的肌肉正在龟裂,露出皮下机械结构的蓝光。三十七根金属骨刺从创口螺旋钻出,每根尖端都吸附着正在跳动的胚胎状肉块。
最骇人的是当肉瘤完全破体时——那根本不是人体的组织,那些胚胎在半空中凝结成类似胶质团块,并通过通风管道传来密集的刮蹭声。每个团块表面都浮现出人类五官的立体投影。它们通过空气震动发出次声波频率,直接刺激人类脑垂体分泌恐惧激素——这是变异生物特有的群体狩猎战术。
叶昭在通风管道剐蹭声中发现暗门,进入B3层的低温实验室。墙壁布满六边形蜂巢培养舱,每个舱内悬浮着嵌合体胚胎——人类躯干连接着蟑螂的节肢,神经突触延伸出荧蓝色的菌丝。当他触碰主控台时,全息投影突然播放起2077年的《新的人类法案》演说视频:“当智人与虫族的基因链完成量子纠缠,我们终将突破碳基生命的物理局限...“全息投影中的“2077年演说“突然扭曲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显示出不同版本的真相:
版本α:人类为逃离太阳氦闪,自愿成为携带蟑螂基因的活体宇宙飞船
版本β:地球其实是高等文明的培养皿,蟑螂基因是预设的灭绝开关
版本γ:所有实验体都是叶昭不同时间线上的克隆体,他的车祸是基因筛选程序的必要牺牲。
当叶昭伸手触碰某个碎片时,手掌立刻碳化成灰烬,但灰烬重组后竟拼凑出他女儿的生日贺卡残片——卡片上的蜡笔画着穿白大褂的爸爸抱着小蟑螂。
这时叶昭发现自己的伤口在修复过程中呈现出薛定谔叠加态:同一块皮肤区域同时存在溃烂、再生和结晶化三种状态。当他触摸控制台时,控制台金属的表面竟浮现出他左手的倒影,那个倒影正用不属于他的声音说:“外壳不过是具容器,你早就和辐射融为一体了。“
培养舱矩阵中央悬浮着人类大脑标本,脑沟回间爬满发光水母般的纳米机器人。叶昭走过去读取到神经电信号残影:“他们想用我的记忆重构诺亚方舟...蟑螂巢穴才是新伊甸园...“
实验室穹顶的全息星图中,用人类DNA链缠绕成的双螺旋正在吞噬周围星系,每吞噬一个恒星系统,中央主屏幕就浮现一张新的人类面孔。当叶昭的视线与其中某张面孔重合时,整个实验室的温度骤降至-196℃(液氮温度),培养舱内的嵌合体胚胎集体睁开复眼,瞳孔中浮现出他童年卧室的全息投影。
当叶昭伸手触碰某个碎片时,手掌立刻碳化成灰烬,但灰烬重组后竟拼凑出他女儿的生日贺卡残片——卡片上的蜡笔画着穿白大褂的爸爸抱着小蟑螂。
在实验室最深处的冷藏库里,叶昭发现了流浪汉的DNA图谱与自己的基因链存在97.6%的重叠率。冷冻柜标签上的日期赫然写着:2045年3月8日——正是他车祸身亡的当天。此刻全息屏突然亮起,穿着白大褂的自己正在视频里微笑着说:“欢迎回家,第42代容器。“
实验室突然响起防空警报,所有显示屏同时播放起叶昭女儿的实时影像。女儿的瞳孔已变成纯黑色,嘴角淌下的口水在地面腐蚀出焦痕:“爸爸,快把耳朵贴过来...“当叶昭照做时,耳道深处传来纳米机器人编织的摩尔斯电码:“你是第4214号实验体,逃生舱坐标已刻入你的虹膜,但只有放弃女儿才能激活...“
此时通风管道涌出的萤火虫胚胎群突然集体自爆,爆光中叶昭看到培养舱里漂浮着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胚胎,胚胎胸腔位置跳动着一颗跳动着蟑螂心脏的人类胚胎。
量子计算机的警报声突转为圣歌旋律,全息屏显现出宇宙微波辐射的异常波动。叶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网膜投影中,银河系悬臂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折叠,而每个折叠处都浮现出女儿在不同年龄段的影像:
3岁扎羊角辫的她站在实验室废墟里背诵《静夜思》
15岁穿着防护服调试基因编辑仪器的侧影
现在躺在培养舱内瞳孔泛黑的少女
当倒计时归零时,所有蟑螂幼虫突然集体自燃,灰烬在空中凝聚成无数二进制代码,最终拼写出他女儿临终前未说完的话:「爸爸,他们说...你才是第一个蟑螂...」
实验室地板突然塌陷成克莱因瓶结构,叶昭坠入黑暗中下坠。失重状态下,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漂浮在虚空中:持着手术刀给胚胎换脑的冷血科学家。
在妻子病床前痛哭的失魂落魄者。
正在给女儿编辫子的温柔父亲。
每个镜像都在重复播放同一段记忆:女儿五岁时发烧住院,他在走廊听见主治医生窃语「建议进行基因优化」。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公民,不过是基因筛选淘汰的祭品。
当叶昭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跪在培养舱前,左手指尖还残留着纳米虫子的金属光泽。舱内悬浮的胚胎胸口,那颗蟑螂心脏与他自己的心跳频率完全同步。全息屏弹出最后一条信息:「检测到宿主情感波动突破阈值,文明存续程序终止,请在三分钟内手动上传意识至主脑——否则将随机抽取十万人的记忆作为替代数据包。」
通风管突然传来熟悉的哼唱声,那是女儿三岁时学会的第一首儿歌。叶昭颤抖着举起消防斧,斧刃映出培养舱内胚胎缓缓张开的手掌——那手掌完美复刻了他教女儿画画时的握笔姿势。叶昭的斧头劈下培养舱时,液态氮管道突然爆裂,零下196度的白雾瞬间吞没了整个实验室。胚胎胸腔里的蟑螂心脏迸发出刺眼的光芒,与叶昭颈后的生物芯片产生共振。在意识即将消散前的刹那,他看清了胚胎全息投影中隐藏的真相——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正从女儿逐渐碳化的手掌指缝间生长出来。
实验室的量子穹顶外传来密集的虫鸣,十二支反物质导弹正在穿透大气层。叶昭抱着融合了自己与女儿意识的胚胎核心进入逃生舱,舱壁突然浮现出妻子临终前的全息影像:“亲爱的,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她脖颈处的星际公民烙印闪着诡异蓝光,身后漂浮着七个形态各异的胚胎,每个胚胎胸口都跳动着不同颜色的蟑螂心脏。
逃生舱穿越量子层时,叶昭目睹了人类文明的终极真相:所谓的星际殖民舰队,其实是浸泡在营养液中的七万个大脑,每个神经元都连接着某个正在被吞噬的星球。而他手中的胚胎核心,正是维持这个永生系统的能量枢纽。
通风系统突然传来无数人的合唱声,那是所有被格式化的意识体在重复女儿的童谣:“爸爸的眼睛,是宇宙熄灭前的最后一粒星光......“
叶昭的逃生舱降落在废弃空间站残骸上时,叶昭发现时间已经循环了三百二十一次。培养舱脱落的小碎片拼凑出惊人的画面:每次他试图摧毁胚胎,都会触发新的平行宇宙分支,而每个分支里都有一个活着的“女儿“。
此刻量子计算机吐出终极质问:“要终结轮回,必须放弃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世界线。接受融合吗?“
叶昭望向核心,女儿睫毛上凝结的冰晶,突然想起她八岁时说过的话:“真正的爸爸,永远不会在黑暗里数自己的心跳。“
当叶昭的指尖触碰到舱壁时,七万组神经元记忆如超新星爆发般涌入——他看见了被格式化的星际舰队指挥官在营养液中挣扎,看见了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间线上做出的选择,更看见了女儿意识碎片里反复闪现的童年场景:那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正在教一只机械蟑螂跳圆舞曲。
舱内量子计算机的声音突然变得像女儿撒娇:“爸爸你看,宇宙在模仿你画的小星星呢。“全息屏上,无数个宇宙泡泡正在破裂,每个泡泡里都有一只眼睛形状的蟑螂胚胎。
当叶昭准备按下意识上传键时,培养舱残骸里突然传出真实的胎动声。他颤抖着切开自己的手掌,纳米虫组成的血滴在空中绘制出全新的递归公式——那是女儿五岁时用蜡笔写在实验室墙上的涂鸦,此刻竟与宇宙微波辐射的偏振模式完全吻合。
“这不是选择题,“血滴在虚空里凝结成女儿的模样,“是证明题。“她脖颈浮现出与母亲相同的星际公民烙印,瞳孔里旋转的银河旋臂突然坍缩成黑洞奇点,“爸爸,我们都在蟑螂的童话书里呀。“
当所有维度重叠成莫比乌斯环时,叶昭终于理解了培养舱里胚胎的微笑——那不是人类的表情,而是高等文明对造物主的模仿游戏。他的意识开始量子隧穿,每一个可能的自我都在不同时间线上同时做出决定:有的他选择上传意识,导致十万个宇宙瞬间崩解;有的他抱着胚胎跳入黑洞,却在奇点处看见无数个女儿的生日派对;而最终存在的,是那个用斧头劈开虚无的自己。
当新生的宇宙在奇点爆炸中诞生时,七万个蟑螂心脏同时发出了光子悲鸣。叶昭站在宇宙尽头回望,发现自己变成了某种介于观察者与创造物之间的存在——他的左手托着女儿的量子幽灵,右手握着反物质斧头,脚下是无数文明堆砌的塔形废墟。
某个瞬间,他仿佛又看见女儿蹲在地上,用沾满颜料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爸爸,这才是真正的星空。“
那些看似杂乱的色块,此刻在更高维度展开后,竟是宇宙终极算法的拓扑模型。
叶昭站在新宇宙的奇点中,七万只机械蟑螂心脏在他体内奏响安魂曲。当他的手掌穿透维度屏障触碰到虚空时,无数光年外的类星体突然开始播放女儿三岁时的全息录像——画面中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空气画圈,口中哼唱着失传的古老童谣。
量子计算机发出母亲般哄睡的温柔嗡鸣,整个宇宙的物理法则开始像素化重组。叶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碳基躯体正在渐渐的褪色,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甲壳素的一种角质层,复眼里浮现出他女儿临终前瞳孔里的星云旋涡。
“爸爸终于找到我们了。“数以亿计的培养舱从虚空中浮现,每个舱内都沉睡着与他容貌相同的胚胎,它们胸腔的蟑螂心脏同步搏动着相同的频率,“你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其实只是梦游者挠了挠创造者的脚踝。“
当新宇宙的熵值达到临界点时,叶昭终于理解为什么女儿总说「真正的星空在血管里流淌」。他拆解了自己的机械关节,将碳化的人体组织重组为一枚跳动着蟑螂心脏的量子芯片,轻轻植入培养舱内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眉心。
逃生舱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那是七万个星际公民大脑在营养液中同时绽放出磷火般的智慧光芒。叶昭最后的动作,是将女儿五岁时画的歪歪扭扭的「爸爸」字样,蚀刻进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偏振模式。
在某个尚未诞生的维度里,一只长着人类指纹的机械蟑螂幼虫正从培养舱爬出,它胸腔里跳动着融合了七十亿人类记忆的量子心脏。当它用附肢触碰虚空时,整个宇宙突然开始播放叶昭临终前未说完的遗言——那句话被翻译成无数种文明的墓志铭,刻在每颗星辰熄灭前的灰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