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洞烛机先 格高意远

东京,市谷碁缘阁三楼。

夜色已深,松风研究会的灯火却依然明亮。十张榧木棋盘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墨汁的气味。

小松英树九段端坐在主位,指尖轻敲棋盘,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安达利昌和稻叶贵宇跪坐在两侧,低垂着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抬起头来。”小松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耳膜。

两人缓缓抬眼,正对上老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输给柏寒,是什么感觉?”小松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毫无笑意。

安达利昌的手指攥紧了衣摆,指节发白。稻叶贵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耻辱。”小松替他们回答,声音低沉而锋利,“没有胜利,只有一败再败!”

“让一个半路出家的院生踩着松风研究会的名字往上爬,这是不可接受的事!”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两人身后,手掌重重按在他们的肩膀上。

两位少年的肩膀一颤。

“你们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议论吗?说柏寒是‘天才’,说松风研究会的棋……‘是弱者的围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像在咀嚼某种苦涩的东西。

安达利昌的呼吸急促起来,稻叶贵宇的拳头攥紧。

小松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刀附体:

“本战上,你们会再遇到他。”

“我不接受再一次的失败。”

他松开手,从袖中取出几张棋谱,啪地一声拍在棋盘上。

那是柏寒前段时间在一些研究会上的对局记录,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笔批注。

“他的棋...,有弱点!”

小松的指尖点棋谱上,“布局一塌糊涂,官子也很马虎粗糙。还有这里——”

手指划过棋谱中央,“中盘战斗他太依赖计算,但是局势混沌起来,他的判断也会出错。”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夜色中的东京塔,声音中透着一丝冷冽。

“我要你们在棋盘上……摧毁他。”

“不单是赢,是摧毁。”

“让他怀疑自己的棋,让他再也不敢直视松风研究会的名字。”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棋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当然,仅凭现在的你们还做不到这一点,不过...”

他微微侧过头,眼神在东京塔的探照灯下显得莫名。

“我会帮你们针对性地设计布局,利用他布局的弱点,从序盘开始就压制住他!”

安达利昌缓缓抬起头,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拳头。稻叶贵宇的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中的迷茫慢慢被狠厉取代。

小松英树满意地笑了。

“很好。”他轻声道:“围棋是胜负的世界……仁慈的人,不配赢。”

......

冬季合同预选赛第四比赛日战罢,赛场悲喜两重天,几家欢喜几家愁。

津久井和也延续火热状态,接连力克藤村洋辅、大西研也两位劲敌,强势斩获两连胜。

而大熊悠人则遭遇波折,虽在与星贵之的对决中取胜,却在与孙喆的关键战役中折戟沉沙。

八轮鏖战过后,一力辽与风间隼双雄并立,7胜1负领跑众人,津久井和也6胜2负紧随其后。

大熊悠人、孙喆、牧野大树、川畑龙司、谷口洋平五位棋手同积5胜3负,形成胶着态势。

晋级形势风云诡谲,剩余五轮赛事将决出六个宝贵的晋级名额。

领跑双雄的优势并不牢靠,津久井随时可能后来居上。

中游集团的厮杀更是进入白热化阶段,每一局胜负都可能引发排名的连锁反应,赛场局势瞬息万变。

悲欢并不相通,悲喜各有不同。

全日本围棋界的聚光灯都聚焦在那方寸棋盘之上,第33期名人战挑战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19岁的天才少年井山裕太执白五目半力克张栩名人的首局结果,惊掉了一地眼球。

当第二局再度告捷的消息传来,“史上最年轻名人“的惊呼声已如潮水般席卷各大围棋论坛。

9月19日,天丰道场的晨光透过纸窗洒落在榧木棋盘上。

五道年轻的身影围坐其间,专注地复盘着寺山怜昨日在本因坊预选中的胜局。

“黑棋这手非常规挂角很有意思。“沼錧的食指轻点左上星位,“寺山桑当时考虑过夹击吗?“

黑棋的招法是想通过左上角定型的变化,有意引到行棋方向,以便省下拆边的一手棋。

针锋相对、打破对手意图是对局中自然而然的想法,沼錧提出夹击就是出自这一思路。

“考虑过二间或者三间高夹,这应该是大致的分寸吧?”

寺山怜在棋盘上摆出夹击的变化,“夹击后,黑棋应该会点角拿取实地,白棋逼攻左下三颗黑子,黑棋大跳出头走畅自身。”

“这个选择不好,有掉入黑棋陷阱之嫌。虽然割下黑棋挂角一子,但并未吃净,黑棋还有跳出和二路夹等借用和余味,白棋并不厚实。”

看着寺山怜摆出的变化,柏寒判断道:“实战白棋小飞应,是以静制动的好手。如果黑棋二路小飞进角,白棋再回到左侧夹击,这样黑棋难办。”

大熊悠人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实战黑棋没有在二路小飞而是三路托在星位,就是有这样的顾虑。”

众人在这个局部达成共识,复盘继续。

白棋选择厚实地行棋,行至43手双方各有所得。黑棋获得角部实地,白棋在左边做活并拿到先手,局势仍处于两分之势。

白棋第44手在左侧中腹扳,黑棋连压四手走厚中腹后,回到右上角大飞守角,既占据大场又远远限制白棋模样。

这一串的进行,让少年们的讨论激烈起来。

“白棋虽说走厚中腹,补掉黑棋点方的威胁,但被黑棋占据右上大飞的要点,白棋不舒服吧?”

津久井显然不赞同这一手,委婉地提出意见。

大熊悠人则直接了很多:“被黑棋走到右上要冲,左上白棋厚势无处发挥,中腹与黑棋的交换也让对手得到加强,失去了后续攻击的手段,白棋已经落后了。”

沼錧想了想,问道“寺山桑,对局时你是怎么想的?”

“对局时也有过搁置中腹,先挂右下的思路。“

寺山怜挠了挠头,“不过实在是讨厌被黑棋在左上点方,所以想到了这个图。虽然落了后手,但当时判断右上大飞和左下挂角见合,白棋总能走到一个。”

“嗯...,这样说的话也有道理。”沼錧盯着棋盘,似乎有点犹豫。转身问道:“柏桑,你的看法呢?当前局面怎么走?”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柏寒身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复盘时他的意见往往是结论性的。

没有人明说,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他视作了这个小团队的核心。

“寺山桑的想法挺不错的,局势并不落后。”柏寒先是肯定了寺山怜的实战,“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先在右侧上方挂角。”

柏寒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他在棋盘上摆出自己的预想图:“白棋小飞挂,黑棋小飞是正常应对吧?这样白棋再一间低挂右下小目,黑棋应该会选择在右边夹击。”

“这样选择是基于布局判断和行棋方向两方面考量。”

看到大家疑惑的表情,柏寒耐心地解释道,“从黑棋来说,他最想走在右边形成模样;其次是上方,拆边兼逼迫白棋左上一块。至于下边,因为白棋左下角十分坚实,对于黑棋来说价值是最小的。”

众人若有所思,柏寒继续说道:“但是下方的价值变小只是对黑棋而言,白棋的价值并不小。”

寺山怜最先反应过来:“因为白棋可以从左下向中腹大飞,威胁左边黑棋的同时可以扩展下方阵势,所以当黑棋在右下角夹击的时候,白棋可以转到下边。”

“是的。”柏寒在棋盘上摆出寺山怜所说的变化,“比如黑棋二间高夹,白棋可以在下边反夹,黑棋盖住挂角一子,白棋拆回。”

“原来如此!”大熊悠人恍然大悟,不住点头,“这样如果黑棋控制住右下角白棋,白棋就可以走到寺山桑说的大飞。如果黑棋选择在左下二间跳侵消,白棋就可以回到右下动出。嘶!黑棋难办!”

“这是黑棋高夹的变化,如果是低夹,白棋可以在右下角飞压。”沼錧也跟上了柏寒的思路。“逼迫黑棋走到他最不想走的下边,然后回到右边拆边的同时,攻击夹击一子。”

津久井对于左上白棋还是有些担心,“柏桑,如果白棋挂右下角,黑棋脱先抢攻左上白棋怎么办?”

“左上白棋并不是受攻的棋型,下方已经有眼位,中腹跳方基本已经活了。如果黑棋直接点方,五颗白子很轻,白棋随时可以转身回到上方拆边。”

众人都默默点头,消化着柏寒的理念和构思。

右下角实战的进行印证了柏寒思路的正确。当白棋低挂右下时,黑棋选择了二间低夹,白棋飞压,黑棋冲断作战,而不是在下边爬。

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共四块棋纠缠在一起,持续近百手的攻杀,最终以白棋吃住右下黑棋告终。

与媒体热炒的“最年轻名人“话题相比,少年们的对弈复盘安静得像秋日庭院里飘落的银杏叶,在道场一角无声地打着旋儿。

但谁又能断言,在这方寸棋盘间,不会孕育出下一个震动棋坛的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