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塌

酉时已过半,西街的夜市渐次热闹起来,摊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喧嚣。柳嫣却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失魂落魄地踽踽独行在这喧闹的街道上,她身形单薄,面容憔悴,与周遭的繁华热闹格格不入。

这一整天,她都在为萧逸留下的烂摊子奔波。通过掌柜们提供的那些细碎且杂乱无章的线索,再结合黑市钱庄的票据反复比对、推敲,已然确定萧逸从一开始就是有意为之。

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将柳嫣的产业一步步拖入深渊。柳嫣心中泛起一抹惨淡的苦笑,这结果,其实早在心底隐隐预料到了,可直到此刻真正确认,仍忍不住心痛如绞,自己之前还心存奢望,是何等的愚蠢啊。

然而,祸不单行,刚料理完铺子的事,紧接着又有几家债主找上门来要求还钱。萧逸已经丧心病狂到拓印了房契地契,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押给了其他钱庄,一房两卖。

至此,柳嫣粗略一算,这所涉金额已然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如山般沉重的债务从天而降,而罪魁祸首萧逸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蹊跷离奇。

柳嫣紧咬下唇,心中暗忖:哪怕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归是要知晓他的去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算计。

不过,柳嫣还是低估了萧逸做事的决绝。他辛苦编织的这张大网,每一步都暗藏心机,之前的种种不过是铺垫,只有最后这笔才是压垮柳嫣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午,小厮匆匆赶来禀报,说是官府那边查到萧逸的文牒记录显示他是朝西去了,缘由是声称去做皮货生意。更让柳嫣如坠冰窟的是,当日一同办手续的,还有个叫林婉的女人。听闻此讯,柳嫣只觉天旋地转,原来他早已另有所图,背叛得如此彻底。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萧家父母并未离开,好歹让柳嫣看到了一线希望,起码能公婆处打听些关于萧逸的消息。

萧家父母的府邸是个四进四出的大宅院,恢宏气派,说来这宅子原是柳家的产业。当年柳父母疼惜女儿,觉着临近西街的那间宅子太小,怕委屈了柳嫣,便将这大宅院给了他们做婚房。哪晓得,却被萧母以小两口用不上大宅子为由,婚后硬生生算计过去。

柳嫣在蜜罐里长大,生性爽利善良,对身外之物不甚看重。又念及公婆长辈,也不好反驳,想着总归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了宅子伤了和气,便也没有过多计较。只是如今想来,诸多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

但眼下形势危急,容不得她过多伤怀,柳嫣深吸一口气上了久等的马车,强打起精神,向着萧家父母的府邸迅速奔去,她急需与公婆商议对策,共渡难关。

一路上,柳嫣绞尽脑汁,仔细斟酌着说辞,这些话在她心里反复思量、翻来覆去地“翻炒”了好多遍。

在这艰难时刻,她仍抱着一丝侥幸,事情总归要往好处想,萧逸平日里主意就大得很,行事独断专行,公婆或许并不全然知晓他此番犯下的滔天过错。

马车刚一停下,柳嫣便瞧见那对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往日这个时候,高悬的灯笼早就被点亮,将萧宅映照得一片通明。

可今日,光线却被刻意调暗,好似生怕别人借着光亮发现这是萧宅一般。

秋月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好不容易敲开大门。门房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瞧见来人是柳嫣,竟如同见了瘟神一般,吓得缩着脖子,只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好在秋月眼疾手快,抬手一堵,呵斥道:“瞎了眼,没瞧见是你是家少夫人。”

门房不语,转身躲了起来,好似生怕被柳嫣逮住。柳嫣对此根本不予理会,火急火燎地朝着主院走去。

刚踏入主院,萧母跟前的婢女百灵神色怪异,匆匆迎了上来。百灵朝着柳嫣行了一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少夫人,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呀?老夫人这会儿正在佛堂念经呢。”

“念经?”柳嫣心中满是疑惑,她怎么不知道萧母何时突然信起了神佛之说。在柳嫣看来,这事儿透着蹊跷。柳嫣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温和的说:“我找舅姑,姑舅有要事相商。”

“少夫人这边请。”百灵应了一声,眼神闪烁不定,欲言又止。

柳嫣对此不置可否,随着百灵朝着东厢房的佛堂走去。

佛堂烟雾缭绕,身着俗气的钳丝牡丹纹样红色大袖衫襦裙的萧母,头上夸张地钗着四根足有食指粗的金簪,在烟雾中,那一身装扮显得愈发刺眼。

只见她正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并不熟稔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

听到外间柳嫣几人的对话声,萧母仿若未闻,依旧紧闭双眸,口中念念有词,沉浸在佛经的诵读之中。

待她终于将手中那卷佛经念完,才缓缓睁眼,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与淡然。紧接着,她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臂,百灵见状,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

萧母面上带着几分不悦,冷哼一声说道:“嫁进来多少年了怎得还是这般不知礼数,都什么时辰了,什么要紧的事至于这么晚来扰我们的清净。”

柳嫣满心焦急,原本期望能从公婆这儿寻得些许帮助,可刚一开口,就被萧母这般冷淡的态度堵得心里一闷。

但此刻事态紧急,她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强忍着内心的委屈与愤懑,急切地说道:“舅姑,萧逸和林婉走了,你们知道吗?”

萧母听闻此言,显得极其不耐烦,拉着脸子凝视了好一会儿,鼻孔一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斜眼睨了柳嫣一下,随后慢悠悠地从案台上拿起一个卷轴,倨傲地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