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你的货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哈桑对面,一个的中年问道。此人脸色紫红,头发蓬乱,这是常年呆在海上遭受风吹日晒的特征。
“张,能不能再等等。”哈桑露出一脸为难地神色,“我,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凑出这些货物。”
中年男子这些天已经听腻了这些话了,不耐烦道:
“哈桑,当时你定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的船已经在瓜洲渡口等了你半个月了。”
哈桑也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但是依旧言道:
“可是,我又没让你们白等,这些天我可是一分钱都没少交啊。”
那中年男子听到哈桑这话,嗤笑一声。
“半个月的时间,都够我的船从瓜洲到泉州了,你给的那些钱,都不够我跑一趟赚的多。”
泉州是中国古代最大的国际港口,也只有那里常年停驻有能远渡重洋的国际海运货船,扬州色目商人做国际外贸,一般都要先将货物从扬州运往泉州,再从泉州运往世界。
从扬州运货前往泉州,走水路无疑是最方便快捷的,无论是过杭州走运河水道,还是直接走海路,都远比陆路的效率更高。而中年男子所在的张氏家族,拥有扬州本地最大的私人船队。
“张,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不对。”哈桑的语气几近哀求,“但是你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一定尽量凑够货物,让你开船。”
中年男子双手抱胸,眉头一挑。
“具体几天?给个准话。”
哈桑牙一咬。
“三天,三天之后我若还是不能凑够货物,你就直接开船离开,定金我也不要了。”
“好!”中年男子一口应下,“哈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说我张士信不讲诚信。”
自称张士信的中年男子撂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哈桑的庭院。
哈桑注视着张士信离去的背影,一口钢牙差点咬碎,但是自己又能如何呐?
摊上这种事情,只能是他哈桑自认倒霉了。
他手上还剩下不少银子,但是青花瓷这种紧俏货物,想要短时间内凑到足够开船的数量根本不可能,他只能临时另行补一些其他的货了。
茶叶和丝绸倒是也能搞到一些,但是这些货物也大量集中在别的色目商人,想从他们手中抠出来,不大出血是不可能的。
那么扬州本地有没有价值稳定,来源广泛,且合理合法的外贸货物呐?
当然是有的。
哈桑的眼底,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哈桑是不愿意碰那门生意的。
……
……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就带了几十号人手三辆牛车,停驻在了程府大门前。
程远也早早在此等候。
“安德烈,来的挺早啊,我以为你们罗斯人都是不会这么准时的。”
程远笑着,给自己的金主一个热情的罗斯式拥抱。
安德烈也大笑着张开双臂,热情的一个熊抱,一米八的个头再加上壮实的胸肌,差点把今年才十六程远给捂死。
“哈哈哈,程,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们罗斯的文化。不过在扬州呆了这么久,你们元人的习惯我还是知道的。”
安德烈松开怀抱,程远大口喘了几声粗气,才勉励笑道:
“不聊这么多了,先跟我进来取货吧。”
说着,程远带着安德烈走进了扬州程府,直奔侧院仓库。
在这里,停放着十个半人高的大木箱。
安德烈眼睛都直了。
“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常年做瓷器生意,他当然知道一个木箱能装多少瓷器。
如果是青花小碗,十只一组,每只倒扣叠放,再以麻绳捆之,干草交叠作为每组之间的缓冲,这一只木箱就足够装下三百只青花小碗。
青花大盘不能交叠,只能每只单独存放,再用木板隔开,粗布干草作为缓冲,每只木箱也足够装四十只。
青花瓶就更加复杂,一只木箱只能装不到五只。
最大的青花大罐,一只木箱仅能装两只。
程远卖给安德烈时的青花小碗三百只,青花大盘八十只,这已经不少了,但只用三个木箱也就够了。
可这仓库里的木箱,居然足足有十只之多!
他们是怎么搞到这么多青花瓷的?
要知道青花是元朝外贸大宗,每只出窑都要经过浮梁瓷局的严加监管,安德烈自认为在浮梁瓷局也算略有人脉,这么多青花瓷同时出现,他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姓程的不简单啊。
程远看着震惊的安德烈,心中早有预料。
毕竟当初他在滁州看到这么多青花的时候,自己也震惊到了。
上千青花小碗,上百青花大盘,仅二十只青花瓶,甚至就连最稀有的青花大罐,都有四只之多。
要知道七百年后还存世的元青花总数才不过三百,程远这一个仓库,却足有上千件。
面对安德烈的惊叹,程远却只是笑而不语。
安德烈自然知道程远的意思,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程家这批青花瓷是从大元“义军元帅”陈野先手上买的,来路其实相当正规。
但是陈野先得到这批青花的手法,就不是那么干净了。
这一切,还要从这陈野先的发家史说起。
陈野先原本只是集庆路的一个大盐商,私盐官盐生意都做,黑白通吃,手下家丁打手不少。
三个月前,集庆路发生起义,这帮义军打地主斗豪强劫富商,蔓延迅速,势如破竹。
大元镇南王孛罗不花紧急发兵镇压,但是收效甚微。
元军养尊处优多年,根本不敢作战,甚至出现了三万元军围攻一座三十六人的营寨,却寸步不前的滑稽场面。
陈野先抓住了这个机会,变卖家产招兵买卖,以“义军”的身份协助镇南王平乱,战功赫赫。
乱军平定后,镇南王也明白了地方元军根本靠不住这个道理,上奏朝廷,封陈野先为“义军元帅”,负责集庆路及周边防务。
而这批瓷器,就是陈野先的战场缴获。
原本按照镇南王军令,战场所有缴获都应该上缴,折算成军功,军士按照军功领赏。而且色目人的货物必须奉还。
青花生意基本都是色目人在做,所以这批青花本应是上缴的。
但是陈野先看到这批瓷器时心中贪念大起,擅自昧下了这批瓷器,将之私自售卖。
这批瓷器这才辗转到了程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