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聚沙成塔,价值慢慢分岔。
感觉好,这个词困住了多少人,多少英雄豪杰,韩漂不以为自己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他觉得自己苦过,所以看清了现实。
但现实是他仍然认为自己与众不同,那是个体难以摆脱的属性,他站在高点或点评或看清事物,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事。
他仍为了感觉好去做事,就像他问自己愿意穿越回现代继续打短工还是留在这个历史中吃糠饭,受冷热,但是个贵族。
他韩漂能第一时间选出来吗?
韩漂觉得脑子很乱,他需要时间思考,可项羽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从精神上服从刘邦,你们不敢和他打,不敢和汉军打,你们觉得他是踩着祥云的龙子,无法战胜。”
项羽冷声“我不一样,我明白我的位置,我和刘邦打,我们楚人和汉人打,韩漂,丢掉你不切实际的想法。”
项羽将一只手伸到低着头面色变化的韩漂眼前。
轰,
帐外响起雷鸣,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
楚军偃旗息鼓,冬日受了雨水古代怕是会丢半条命,整个营地再听不见甲披剑动声,只余有雨声。
“做我大楚的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项羽声在雨声中隐隐出现。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韩漂感觉只听到雨声,时间仿佛抽离了。
一定得想明白这点,那就是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根本想不明白。
项羽是对的,至少在他的位置,他作为楚王是正确的,他的确有着洞彻人心的力量,或许这是他战场上比起勇武更让人胆寒的力量。
但他说的一定对吗,他毕竟是一个古人,古人是有局限性的,他们是历史的组成,是历史过去不值一提的让人点评材料。
可真的有局限性吗?韩漂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伤兵营没姓名的楚兵,他们狡猾,看着贵族生气就会跑。
黑生他很单纯,为了功名,为了田地不服气把脑袋绑头上,他才十四岁。
还有杨朱,拔一毛利天下我不为也,今天你拔我一根毛,明天你就能拔我的一块皮,后天你就能砍我的一条腿,就为了统治阶级的享受,所以我一毛不拔。
局限性局限在了哪里?
或许他还有没明白的事,对那个位置还有着雾里看花的感觉,和自我的猜测,但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战争是不对的,可避免的。
“请项王准我入汉营。”韩漂躬身抱拳。
项羽沉默良久,他几度将手握住腰间剑柄,眼中杀意几度起伏,最后他还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至少你还是楚使,你如果能成最好,但布……”
韩漂沉声“在下不会提一嘴,我不是自寻死路之人,楚汉相持,才是纵横家存活之地。”
“纵横吗?”项羽念着这个词,体会其中意义“战国纵横家,和你是一点不像,他们是世上最狡猾,最卑鄙的人。”
韩漂腹诽不敢言“我研究的就是战国史。”
项羽回到案前,找出一块铁质令牌,其上纹路繁复,中心刻着一个楚字,他随手将其丢给韩漂
“希望还能再见,韩安平。”
……
汉军营帐,韩信正读着竹简,清查汉王的人事调动。
他看着一处,眉头紧皱
“左路将军刘肥的麾下将军孔藂,校尉都慧,吕武,陈密,都被调到了后军营预备。”
韩信犹豫,目有思索“孔藂是务实将领,左路虽然挂的公子刘肥名头,但具体事务还是孔藂负责,如今换了柴武虽然也是知军事,但怕是不了解左军部署。”
他想了想,喊道“蒯先生,你拿这份竹简,让汉王撤回人事更改,将这左路军十万人的部署换回去。‘’
蒯彻接过竹简,稍稍看一眼便是了然,斟酌道“这事将军还是别掺和了,事关汉王家人既然汉王做了如此部署,将军还是别去扰汉王的意。”
“我是大将军,我管的是汉军五十万人的生死。”韩信骂道“别说是公子刘肥,就算是太子刘盈,汉王他自己犯了兵家错误,我也照样得指出来。”
“你只管按照我命令行事便好,去去去。”
蒯彻犹豫半响,最后还是明白了关键,汉王难道不知道如此安排犯了兵家忌讳吗?
他知道,但是还是让这份竹简出现在了韩信眼中,蒯彻头上现出冷汗,隐晦地观察营帐四周,
此时天有雨声,汉军只有营火点点透过营帐,声音应该止于他二人所在。
该说吗?
蒯彻张开嘴,看着韩信在灯火下又看起了汉军竹简,神色认真,他过去会确信这是个机会。
但如今这还是机会吗,当自己的主人已经完全服从的时候,自己的劝说又有什么用呢?
蒯彻叹了口气,走出营帐和执戟郎中吩咐此事,刚准备回帐时,却看到一传令兵穿着雨蓑,以麻绳编制的防雨衣,从雨中走来。
“我有紧急军情禀报韩将军。”
蒯彻冷冷看向传令兵,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预感,这消息不能传到韩信耳中
“你和我说便是,我再和韩将军说。”
传令兵犹豫“大人,军情紧急,我得亲口和韩将军说。”
蒯彻眼睑眯起,骂道“我是将军门下士,你不尊敬我,便是怀疑将军眼光,你一个小小兵卒,贱籍身份,也敢讲荣辱责任?”
传令兵哪里敢和蒯彻犟嘴,低头颤声“是有一队楚使来营,要见长官,汉王去了后军,灌婴大人便问韩大人见不见。”
蒯彻闻言,脑中忽然响起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连他这个最敢想的辩士都觉得荒谬,但那种冥冥中的预感告诉他是这样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不成了三姓之人?”
……
汉营正门。
在接受了完整的一套搜身后,韩漂和几名楚兵在众多汉军的挟制下进了一营帐。
正中案前坐着一名壮汉,他修剪着爽利鬓发,穿着常服,韩漂认得他,是汉御史大夫,如今营中领将军衔,汉将灌婴。
按汉制,太尉平日最多领三千人部队,卫尉平日最多领二千人部队,唯有战时按照各自能力官职划分战时军衔。
好处便是短兵相接时,看人数你是猜不到是谁统兵,除韩信这种故意把名号挂旗帜上的除外,他的名声本就是一种武器。
灌婴领御史大夫,军中领将军,统帅的是一营车骑兵,后世可以称车骑将军,此时却没这说法,大多互相称呼姓加将军。
韩漂和他只有几面之缘,灌婴也并不认得他样貌,此时雨水打湿韩漂头鬓,灌婴只能觉得此人的确生的好看,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更重要的是韩漂身中一箭昏迷已汉军皆知,眼前的人身手如常,即使和韩漂相熟的人都会以为是自己认错了。
“楚使要见,要谈,按道理只能见汉王,只是那么多人看着楚使来,我绕过大将军也不好。”
灌婴心头也是犹豫,最后他还是决定按汉王吩咐,照韩信为领将行事,派兵问韩信意见。
灌婴喝问“你们来汉营是为了什么事?”
几名楚兵看向韩漂,韩漂深吸口气答道“我们是为楚汉之和而来。”
他这话一开口,在场的汉兵和楚兵都笑了起来。
汉王刘邦撕毁了鸿沟之盟,追了项王三百多里,好不容易才困死在了垓下。
如今楚使来说和,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灌婴看着众人起笑,脸色如冰,像是被戏耍一样。
对方显然是觉得,他灌婴不配知道项羽到底想谈什么,灌婴冷笑“怕不是项王想谈让虞姬或是家眷离开垓下,这位楚使是也不是?”
韩漂面色震惊,不敢相信地望向灌婴,后者找回了些面子,表情爽利起来,有些得意。
灌婴一笑“世人都知道虞美人天下闻名,汉王也是爱花之人,若是这点要求,我想汉王也是。”
不待他说完,几名韩漂身边楚兵躁动起来,面红耳赤喝骂起来,问候起灌婴祖宗。
“把这些楚猴砍了。”灌婴挥手,手下亲卫犹豫道“将军,这不太好吧。都是来使。”
灌婴笑了笑,看向韩漂“其他人都是些附庸,就这人是楚使,你们就听我命令。”
“是。”
韩漂深深吸口气,他感受到一股寒意,古人上层的确不将人当人,说杀就杀。
几名楚兵有几个求饶,有人还在骂,韩漂忍不住开口时,帐外传出一个利落人声。
“灌将军刀下留人。”
灌婴眼神一瞥,眼神震动,连忙起身,哪怕是韩信或是他门客蒯彻到来他都不如此,只是眼前此人的确让他如此举动。
“公子,雨大,你怎会来此?”
灌婴抱拳,声音谨慎。
来人身后有人打着雨伞,他穿着白色宽袖常服,腿脚处染了一地泥水,足以见来人来此的紧急。
此人正是汉王庶长子,也是汉王如今年纪最大的公子,刘肥。
刘肥看向韩漂,瞳孔不着痕迹地放大,而韩漂也是第一次与这位和自己合谋的“老乡”第一次见面。
他们两之前虽然未见面,但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让刘邦罢免韩信出尽了心力。
只是如今地位不同,刘肥还保持着风度,虽然衣物有些脏,但身为汉王公子还是有些气魄。
韩漂却是转身多次,流转在楚汉之间,身上浸透了雨水,穿着雨蓑,面色更是难看。
两人眼神微不可察地互相擦过,刘肥看向灌婴,笑道“将军,这楚使我能否带走?”
灌婴一听便心头大惊,他抬头认真看刘肥认真神色,犹豫道“公子身份尊贵,如何能和这些楚使同帐,若是”
灌婴留了一句若是汉王得知,毕竟汉营出过破坏张良计谋的叛军,汉王虽然饶过这事,但真相还是有些说法。
刘肥像是没听出灌婴深意,仍是平静道“将军只说可不可以便是。”
灌婴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他迎向刘肥目光,确定了对方的坚决神色,和昨日叫门时一般无二。
对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灌婴面色苦涩,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要来的这门将的活,不该是痛打项羽这落水狗积累功勋,日后进位做积累。
这两日却老是被呼来喝去,还莫名其妙得罪好些人,更是是个人就叫他开门,总感觉历史不该是这样的。
“公子便带走吧,只是我已经通知了韩将军,怕不久就来人了。”
刘肥一听,面色微变,当机立断,拍了拍韩漂肩膀,道“那便快走。”
灌婴看出些端倪,问刘肥“除了他其他帐外的楚兵,公子还要吗?”
刘肥烦躁地摆了摆手“随你处置。该走了。”他有些疑惑韩漂不动。
韩漂“公子最好还是带着那些楚使一起走?”
刘肥皱眉“你什么意思?那些人有什么用?”
韩漂平静道“若韩将军来认人了,这些人可以应付一下。”
“是这个理,”刘肥鼓掌,不管露出杀机的灌婴“灌将军,其他楚兵也跟我走了。”
灌婴收敛杀意,堪称收放自如,苦笑点头,他瞥了一眼韩漂,总觉得此人给他一种熟悉感觉。
……
“什么?刘肥把人提走了?”
蒯彻张大嘴巴,急道“韩将军还没见楚使,刘肥怎……”
灌婴坐在正位,面如寒霜骂道“蒯彻,你怎么敢直呼汉王公子大名,尊卑之礼你放在何处?”
蒯彻内心不屑这些人虚伪贵族作态,秦才灭了几年,汉王也也不过七年称王,也没你们这些狗腿子适应人上人的快。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面上倒是惊慌状“是我失言了,可是汉王全权让大将军处事,这人要是和项王计谋有关将军察觉不到,那是该如何是好?”
灌婴冷笑“你不用担心,我问过那楚使,大概是问汉王能不能让虞姬和一些楚军家眷离开垓下,小事一桩。”
蒯彻抱拳,不依不饶“此事还得韩将军亲眼所见才行。”
“蒯彻,你……”灌婴气极反笑“你不过一韩将军门客,叫好听点是士人,叫不好听就是贱籍小奴,你怎么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蒯彻想到刚才自己教训传令兵,又看见此时灌婴教训自己,这何其相似,何其荒诞。
蒯彻心中莫名出现韩漂影子,他郑重开口“我的确一平头,但身为将军门客,汉军参谋,自当为主谋事,如果因为身卑命贱不敢进言,苟全性命不敢谋事,彻更不为也。”
帐下汉军异样看向蒯彻,秦汉以法治国,尊卑之节人皆背负,他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感觉,像是敬佩,又像是长期心中形成的锁,像是看死人。
灌婴察觉到这些眼神不仅仅看向蒯彻,更是看向自己,他气急,像是过去自己还是平头时,那些贵人藐视自己时自己都没如此窘迫。
他好想杀掉眼前的人,好像杀掉这过去自己的不敢,礼大于法,这人怎么敢这样羞辱自己。
“滚。”最终灌婴压住了杀意,毕竟对方还是韩信的门客。
蒯彻抱拳,转头就走。
外面仍是大雨,蒯彻却终于觉得舒爽,和在营中时那种内心的压抑不同,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感受雨滴落在身上,为刚刚的场景有点后悔又有点感慨
“韩漂,为你我竟然敢得罪大人物,真是怪啊。”
“我如今有点明白汉王为何看重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