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长桌另一端的四人依旧头挨着头,聊得火热。
那青年眼珠一转,开动心思,又凑近问道:“咱们老说往外卖,那从西夷那边进货,有什么是能倒腾回来,在国内卖个好价钱的?”
这小子脑筋还挺好使,李伯弢暗赞了一声,于是想了想说道:“那当然也有。”
“什么最能赚钱?”曹致廉也来了精神,眼睛瞪得老大。
李伯弢一边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含糊说道:“真正能在中国紧俏、能赚大银子的洋货虽然不多,但也有几样是稳赔不了的。”
“是哪几样?”三人立刻身子探得更近,几乎扑到李伯弢面前,活像要从他嘴里掏出宝贝来。
“我以为有三样最赚钱:象牙,倭刀,还有火器!”
李伯弢边想边说,话音一落,便见对面几人眼神一亮。
那青年立刻点头道:“象牙确实值钱,我家里藏的几件牙雕,都是很久之前沐王府的公爷来京时赠的礼物,精致得很。”
他顿了顿,又疑惑道:“只是不知,这象牙不都是云南来的?西夷那边也有出产不成?”
李伯弢闻言,目光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多看了那青年几眼——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连沐王府的贵重礼品都能收。
随后他笑道:“西夷本地倒不产象牙,但他们航行至南洋,需要绕过西部大洲,有的是机会从当地土人手中坑蒙拐骗,弄来不少象牙。”
“这象牙运到中国,不说别的,单是在京师贩卖,那便是稳赚不赔。”
李伯弢说着轻轻一笑,“若是一进宫,那银子更是翻着倍走。”
三人俱是点了点头,其中曹致廉又道:“这倭刀在大明一向紧俏,自然不用说。许多武人,甚至贵人都喜欢。可我也听说,除了南边沿海那些私商,要想正经与倭国做买卖,几乎难如登天。”
李伯弢微微点头,表示认可:“确实如此。与倭国贸易,关键还是在于通路。没有稳妥可靠的航线和商路,货物供不上,哪怕利润再高,也不过是一锤子买卖,做不长远,那就毫无意义。”
那青年似乎对李伯弢颇有期待,又追问:“那李观政,你可有法子?听你这语气,莫非已有门道?”
李伯弢听了,只是轻轻一笑,举杯抿了一口茶,道:“商路向来不缺,只看你舍得花多大的功夫了!”
他话锋一转,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这等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也不是喝几杯酒就能谈成的买卖。”
三人闻言,皆是点头,自然明白此中门道颇深。
李伯弢看似随口一言,话里却透着一些分量。
几人心中不免对他更添几分佩服,却也各有各的主意和想法,暗暗留意在心中。
随后,蒋定国对于李伯弢所说的最后一样货物“火器”,同样产生了疑问:
“李观政,你还说到这火器,难不成咱大明的工部火器厂就连这鸟铳火炮都造不出来?”
李伯弢摇头一笑,说道:“造是能造,但质量实在堪忧。良率太低不说,还常出炸膛之事。”
“咱前些日在兵部听闻,军中对此怨言颇多。”
“可若从西夷进货,那运费,再加上中间盘剥,岂不贵得离谱?”蒋定国立刻追问。
“也不能这么算,因为良率太低,火器厂的成本其实并不低。”
“当然,你说得也没错。”李伯弢点头道:“所以,这火器买卖,根本不能走进口生意那条路。”
“进口生意......”那青年低声咀嚼了几遍这词,忽地一愣,“那该怎么做?”
“这门生意,说到底,是和官府之间的生意。”李伯弢放下手中的茶盏,“若真有门路,那便该在大明境内设立工坊,专门制造仿制或改良的火器,再由军需入手,供应军中。”
“可如此一来,不还是和工部的火器厂一样?”
李伯弢略一沉吟,才缓缓答道:“表面看似相同,实则区别极大。只是此事牵涉太多,今日席间也不宜细说。他日若有闲暇,再细谈不迟。”
其他三人默然,今日这赚大钱的生意,怎么都是些不能详谈之事。
听到李伯弢如此一说,特别是那青年心中跟挠了痒痒一样,心中打定主意,改日一定要找个时间和这李老哥再聚聚——
正要开口询问这李老哥,何时改天细说......
就在此时,一道轻声传来:“薛濂,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找你的元清妹妹?”
李伯弢抬眼望去,只见那名叫薛濂的身后,正站着一位女子。
她一身素缎团花织金的浅碧色襦裙,外罩云纹纱衣,鬓边斜插一枝玲珑鸾凤步摇,面若芙蓉,肤如凝脂。
她举止从容,气度非凡,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即便静静站在堂下,也叫旁人难移视线,如同月下芙蓉、风中牡丹,清贵而不冷冽,美艳却不张扬。
就在她那双盈盈春水似的双眸与李伯弢视线相撞的一瞬,两人神色同时一变。
“是你这姑娘!”李伯弢脱口而出,满脸惊讶。
“是你这泼皮!”女子眉头微皱,唇角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请你来听课!”李伯弢瞠目结舌。
“你什么意思?”女子柳眉一挑,想到之前往事,心中微怒,回击如风:
“我还没想到,连你这泼皮也能和进士太学生在一起,也不知是谁请来的!”
她一声轻哼,仿佛带着淡淡檀香,李伯弢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对面那人分明是天姿国色的之女,却偏偏与自己结了梁子,如今竟在这明昭堂上不期而遇——真是冤家路窄,天意弄人。
这两人自顾互相嘲讽,看得旁的三人目瞪口呆,一边的薛濂尤是呆若木鸡。
自家姐姐平时明明乃温文婉约之人,怎么今日一见这大财神李老哥,就像喝了冲药一样,言语间满是戏弄嘲讽之意。
还有这李老哥也是如此,刚刚还是侃侃而谈,学识渊博之人,怎么见到自家姐姐,转眼就变了。
这俩人莫非之前就有仇?薛濂算是看出来了。
此时,李伯弢闻言,眼珠一瞪,心中大怒,立刻回道:
“谁请的?咱可要告诉你——”
“正是此间塾主,她乃当世巾帼之最也。心怀仁善,博施济众,凡有寒门学子困顿求学者,皆为其所扶携;一片慈怀,恍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其人更兼天姿国色,清颜若雪,目若秋水,举止端雅中自有万千风韵。有人言,洛神下凡,不过如此。”
“她更是智可断机杼之疑,慧能识万卷之书;若论美德与容貌兼修、德慧与才情并耀者,天下中除此间塾主外,再无第二人矣。”
薛昭立于一旁,原本神色淡然,只当李伯弢不过是一介轻狂之徒。
谁知他话锋一转,竟满脸诚意地赞起了“塾主”来,言辞之盛,敬意之重,句句如珠玉落盘,竟将她夸得天上地下、无与伦比。
她起初怔住,眨了眨眼,似未反应过来。
待听至“天下间再无第二人矣”时,耳尖已悄然泛红,眼波微动。
心中却哀怨道:这泼皮真是口无遮拦,怎么能如此夸奖塾主......虽然好像说得也是实话......
可自己怎么不知道请了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