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噬神

道中,一队人马疾行,为首骑士察同伴皆面露疲色,乃策马靠向路旁,缓行而使前队过之。待队中马车与己并行,复提速趋之,同时恭声道:“门主,吾等已出万毒谷地界,再有半日,便可至云城,不知可否……”

未等骑士语毕,华丽马车中便传一疲惫之音:“速行勿辍,至云城,众兄弟各赏百金,任其休憩。”细辨之,其声虽短,却隐有紧张之意。

骑士闻之,唯应“诺”,旋即策马至队前。甫归,便觉数相熟同伴目光投来,心下暗叹,曰:“且继续赶路。”

众人本已不抱休憩之望,闻此,眼神愈黯。一肤色黝黑武者,终按捺不住,抱怨道:“明哥,已历五日,我等疲惫不堪,每日仅得两三时辰休憩,马匹数换,今最后险域已过,我等大腿皆磨至血肉模糊,若再不歇,恐非换马,而是换人矣。”

明哥环视众人,见皆面露倦怠,虽未言,神情却已道尽心中所想,遂劝慰道:“罢了,且专心赶路,尚余半日行程,至云城便安。方才门主已言,入城后,每人赏百金以作消遣。”

众人闻此,皆感惊愕。盖平日于门派中,月俸不过十金,今忽赏百金,且人人有份,队中三十余人,算来便有三千余金。众人虽有疑窦,却也不便再怨。唯那黝黑武者,眉头深锁,驱马近明哥,窥左右无人留意,低声询之:“明哥,望与兄弟交实底,莫非有事?否则将抵目的地,门主何以出此重金犒劳我等?明哥但说无妨,也好教兄弟心中有数。”

明哥凝视前路,未转头,曰:“黑子,实不相瞒,吾亦不知究竟。五日前,门主忽觉心悸,有不祥之感,此后便一路奔波。吾初以为途中有势力欲图门主,是以方才欲请众人稍歇。岂料过万毒谷后,门主仍催行不止,吾今亦觉不安。然云城将及,若真有事端,兄弟们需眼明心亮,切不可硬拼,护门主入云城,入城则安。”

黑子望明哥,复无言,埋头赶路。然众人皆不知,马车之中,人正受何重压。

马车之内,奢华非常,诸物俱全。床榻之上,坐一男子,满脸倦容,单手紧握黑铁长剑,目光如鹰,死死盯视前方,仿若敌近在咫尺。虽近日举止有损威严,令手下觉其仅凭预感,未见敌踪便仓皇奔逃,颇为怯懦,然其又有何法?侧首视床榻上二纸,其一书“杀神门将至”,其一书“杀神两清”。其危机感,皆起于五日前得“杀神门将至”五字之后。

杀神门者,枯寂大陆第一神秘之组织也。无人知其据点所在,亦无人知其成员几何。然百年来,此组织横空出世,成众人噩梦。但有人出金买命,其从未失手。念及此,又瞥“杀神两清”之字条,眼角不禁抽动。“杀神”之号,唯杀神门中最强杀手方可承之,此号不仅需以无数高手之血骨为阶,更需历经门内长久之挑战。

五日前,其得首纸,仅感危机,念速至云城则安。云城者,诸门派皆禁动武之地,即杀神门亦不例外。传百年前,有仙人见世间纷争不止,遂降仙谕,护此祥和大城。然三日前,再得飞鸽传书,自知大难临头。杀神者,断不容其安然至云城。然心有不甘,定要一搏。且此事万不可教外间手下知晓,否则若知面对杀神门,更有杀神亲至,恐早有人遁逃。

心中长叹,思忖究竟何人买己性命。忆及多年来,仇敌无数,然有财力雇杀神门者,皆已被灭,行事一向干净,断无遗漏,何至于此……

虽曾疑此事真伪,然“两清”二字,却明明白白,昭示为真。二十余年前,曾救垂死之人,彼时乃一漂泊武者,无权无势,亦无野心,一时心善,救之。其伤愈,方知乃杀神门杀手,执行任务时杀目标,自身亦重伤,蒙己所救。临行前,言欠人情。此后数年,其亦不时相助,除诸多对头。直至数年前,其弃杀手之业,转做门内情报之事,自此断了音信。未料再得消息,竟是此噩耗。今唯望速至云城,日后或长居于此,不出城垣。权势威望,怎及性命重要……

彼时,那队人马各怀心思,正往云城赶去。距云城仅两里许,有片草地,一蓝衣少年悠卧其上,观天。视其容颜,不过十六七岁,若除其清秀面庞上那冷漠之色,便似一无忧少年出城郊游。见天色将暮,少年起身,行至道上,悠缓前行。遥见城墙轮廓,忽驻足,蹙眉,似有所思。后方渐闻马蹄之声,少年未回头,眉头却舒,复显冷漠之态,继续徐行。细察之,有一物自其手中滑落于地,乃一小瓷瓶,落地竟未碎。少年前行数十米,后方一队人马匆匆而来。少年停步转身,冷漠之容瞬间化作好奇之态,任谁观之,皆觉其乃人畜无害之少年。是以队中众人,皆未将其从路中移至路旁让行之举放在心上,亦无人留意那被众人越过的小瓷瓶。

少年以余光瞥瓷瓶未被马蹄踏碎,面无表情。待最后一骑近瓷瓶,少年弹出一石,穿马蹄间隙,击中瓷瓶,瓶碎,却似无异常。然前队将过少年之时,最后一骑之马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队前二人闻后方声响,大惊,急抽佩剑,众人亦随之抽刃。少年仿若被此景吓到,瘫坐于地。众人皆未疑其有诈,为首者高呼:“护门主!”众人皆拨转马头,围向马车。虽一时大乱,马车中之人却未动分毫。然若此时掀帘而视,可见车内男子握剑之手已用力至发白,额间亦现汗珠。队后之人,皆以诧异目光观前方骚乱。

少顷,队中一人缓出,恭对马车道:“门主,乃刘汉之马力竭而倒。”

此言一出,众人或觉尴尬,或松一口气。车内之人似心中大石稍落,然仍紧张过度,声音微颤:“二人共骑,继续前行。若再有马倒,留一骑候援,余者继续,勿停。”

众人应“诺”,收刃散开。

车内之人问欲回队前之阮天明:“天明,尚需几时可至?”

阮天明拨马转身,对曰:“门主,前方即云城,不出一刻钟便可抵达。”

“赶路。”车内之人非但未因将达而放松,反倒更显紧张。

阮天明归前队,见坐地少年正好奇盯视队后无人在意之马,未多言,欲行。少年忽问:“汝等之马,不要了么?”

阮天明见少年一脸兴奋,心下警惕,然转念又觉自己多虑,不过一小儿罢了,便道:“不要了,汝若喜,便送汝。”

“当真?甚好!吾带其入城,寻兽医救治,日后吾亦有马矣。”言罢,少年自地跃起,不顾身上尘土,向后奔去。众人见少年为一濒死之马欣喜若狂,皆笑之,以为其天真,我辈习武之人尚难带一病马,何况此手无缚鸡之力之少年。

唯明哥于少年动时,便手握剑柄,然未再有他举,仅目光随少年跑动之身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