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钱剑鸣

民国三年的春雨裹着纸钱灰，把句容县城泡成褪色的水墨画。我蜷缩在黄包车油布棚下，听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咯吱声。车夫老周突然急停，车辕重重磕在路牙石上，惊飞了檐下一串淋湿的麻雀。

“苏少爷，前头过不去了。“老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蓑衣下的肩膀微微发抖，“您看那些灯笼...“

我掀开油布帘子，阴湿的风挟着香灰味灌进喉咙。整条东大街的门楣都挑着惨白灯笼，墨汁写的“奠“字在雨中晕开，像淌着血泪的眼。街角棺材铺前，七八个短衫汉子正抡锤往门板上钉桃木钉，铁锤砸在木楔上的闷响惊得乌鸦扑棱棱乱飞。

“这是这个月第三户了。“卖炊饼的王瘸子缩在对面屋檐下，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自打苏老道三年前进山收妖没回来，这镇子就没安生过...“

我攥紧怀里的油纸包，青筋在手背上蚯蚓般扭动。纸包里裹着半截杏黄旗，旗面浸透的黑血凝成诡异符咒——这是三年前祖父失踪时，巡山猎户在乱葬岗捡到的遗物。

车轱辘碾过水洼的声响突然变得粘稠。我低头看去，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不是雨水，而是暗红的血丝。那些血丝像活物般攀上车轮，在辐条间织成蛛网似的纹路。

“快走！“我甩出三枚铜钱开路，开元通宝撞在血网上迸出火星。老周吓得脸色煞白，抄近路拐进西巷时，黄包车差点撞翻路边的纸扎摊。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我正对着客栈铜镜擦拭祖传的铜钱剑。二十四枚开元通宝用朱砂浸过的五色线串成，剑脊处嵌着枚顺治通宝，祖父说这是请动三茅真君的“引信“。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不是水汽氤氲的模糊，而是实实在在的波纹，就像有人往镜湖里丢了颗石子。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颈汗毛根根竖起——镜中我的倒影居然在笑！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咬破指尖在镜面画出血符，符胆未成，铜镜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痕。裂缝中渗出黑血，顺着妆台淌到青砖地上，竟勾勒出个倒写的“敕“字。

房梁就在这时传来异响。

起初像是野猫抓挠瓦片，接着变成指甲刮过木头的吱呀声。我反手扣住铜钱剑，剑柄处的五帝钱突然发烫。抬头瞬间，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眼——那东西倒挂在房梁上，青黑的脸皮下有蚯蚓状的血管在蠕动。

是具成了气候的紫僵！

腐尸喉间发出咯咯怪响，獠牙滴落的黏液在床帐上烧出焦痕。我翻身滚到八仙桌下，铜钱剑横扫它脚踝。本该断金碎玉的剑锋却像砍在铁砧上，震得虎口迸裂。

“怎么可能？“我瞥见它额头的镇尸符被撕去大半，残留的符纸上画着倒悬八卦。这是有人故意破了封印！

僵尸利爪抓裂桌面的刹那，我摸出怀中的半截杏黄旗。旗面黑血突然沸腾，在虚空中凝成祖父苍老的面容：“九霄，咬破舌尖！“

腥甜的血雾喷在铜钱剑上，二十四枚通宝同时震颤。剑身浮现金色篆文，那些笔画像是活的，顺着剑脊游走进我掌心。剧痛从手腕直窜天灵，无数符咒诀法洪水般灌入脑海。

“玉清敕令，诛邪退散！“

我本能地掐出天罡诀，铜钱剑脱手化作流光。金光织成罗网将紫僵困在阵中，腐肉触到金线便腾起青烟。僵尸厉啸着撞向窗棂，却被突然显现的八卦虚影弹回。

瓦片就在这时哗啦碎裂。

道袍人蹲在飞檐上，斗笠压得看不见眉眼。他袖中飞出三张黑符，符纸上的咒文泛着尸油特有的暗绿。紫僵嗅到符咒气息，腐肉竟像发面般膨胀，生生撑破了金光结界。

“小娃娃，把《上清大洞真经》交出来。“那人嗓音像是砂纸打磨铁器，“不然下一个尸变的，就是你客栈楼下那个车夫。“

铜钱剑发出悲鸣，两枚开元通宝裂开细纹。我摸到剑柄暗格，祖父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生死关头才能打开！“

暗格弹开的瞬间，五帝钱背面浮现星宿图。温热的血珠滴在铜钱上，整个房间突然弥漫檀香。道袍人猛地后仰，斗笠被无形气浪掀飞，露出张布满缝合线的怪脸——左眼是浑浊人目，右眼却是爬虫类的竖瞳！

“三茅真君？！“他喉咙里挤出非人的尖啸。

铜镜碎片突然悬浮而起，在紫僵头顶拼成完整镜面。镜中映出的不是腐尸，而是个披甲执戟的古代将军虚影。我福至心灵，咬破中指在剑身写下血咒：“五星列照，焕明五方！“

铜钱剑应声暴涨三尺金光，贯穿紫僵天灵时竟发出龙吟。腐尸轰然炸裂，墨绿尸油溅满墙壁，在窗纸上蚀出北斗七星状的孔洞。道袍人断臂处喷出黑血，化作纸人遁入雨幕。

晨光刺破云层时，我在瓦砾堆里翻出祖父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镇外乱葬岗方向。客栈掌柜瘫坐在楼梯口，手里攥着半截残破的招魂幡：“苏、苏少爷，昨夜镇上十七口棺材...全空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我站在客栈二楼眺望茅山，主峰笼罩在血雾中，隐约可见九道锁链状的乌云缠在山腰。铜镜裂纹不知何时爬满左臂，在皮肤上勾勒出残缺的符咒。

乱葬岗方向传来闷雷，却不是来自天上。那声响像是巨物撞击棺椁，又似百年前战鼓的回响。怀中的铜钱剑突然自主出鞘，剑尖直指茅山深处某个被雷火劈焦的山头。

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铃铛声。不是湘西赶尸匠的摄魂铃，倒像是...当年悬在祖父书房檐角的三清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