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山
山风拂过,撩动枝叶,簌簌作响。
石洞内穹顶垂落的萤石幽碧如磷,青荧的微光堪堪笼住少年单薄身形。
林默双腿盘坐于地,身下一张破旧不堪的陈年蒲团,草茎断裂翻卷,膝骨早已被碎石硌得发麻。
他神色凝重,掐着法诀的指节微微泛白,额间细汗在幽光中闪烁。
一滴钟乳水珠坠在悬垂的蛛丝上,将断未断。
十年前,他魂穿至此,只因身是私生子,便被无情抛弃,送去萧家做了质子。
机缘巧合下,族内一人渡劫失败,竟发现自己能吞噬天劫余烬。
此刻,他正以心神为笔,灵气与余烬为墨,在黄符上精心勾画。
青烟缭绕间,隐约可见符面上渐渐浮现出雷霆纹路。
符笔收锋的刹那,金芒没入符纸,暗紫色雷纹在黄符表面游走,背面浮现古篆「玄雷」二字。
“数年摸索,今日终于炼化此劫气!”
林默看着手中流转的符箓,薄唇轻启,声音低沉。
他屈指轻弹符箓,雷光化作细流没入心窍之中。
洞口传来夜枭啼叫,抬眸望去,月勺已悄然移过半空。
林默心底默念:“总算是赶上了,有此符胜算又添几分。”
抬手紧了紧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袍,快步朝着山寨走去。
舍堂廊下,风灯摇晃。
林默踩着青砖上斑驳的月影,转过回廊。
入目便是萧族的萧雪瑶,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罗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
微风拂过,撩动她的裙摆与发丝。
隐约可见腰间丝带勒出的凹陷,饱满胸线随步伐在衣料下起伏如浪,每走一步都像要冲破那层白纱。
此刻她神色焦急,美目不停地四处张望,脚步急促地在原地打转。
林默见状,稳步走近,待距离合适后。
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萧小姐。”
萧雪瑶闻声一惊,迅速转过身,见是林默,眉眼间的愁绪瞬间消散,露出一抹温婉笑意,皓腕轻抬。
柔声说道:“林默,此处并无旁人,不必如此多礼。”
林默微微点头:“萧小姐,可是来找赵轩兄的?”
萧雪瑶柳眉轻蹙,神色间满是焦急与无奈。
“正是此事。后日赵轩哥便要渡劫冲击三境,我满心忧思,实在难以安枕。本想亲自去见他,可有诸多不便。林默,还望你能帮我叫他出来。”
林默神色平静,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小事一桩,我这便去。”
萧雪瑶眼中波光流转,莲步轻移,靠近几分。
“这次又要有劳你了。”
“萧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言罢,再次行礼,而后转身,稳步朝着舍堂内走去。
林默脊背挺直步伐沉稳,就在转身刹那,脸上恰到好处的淡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仿若寒霜的冷漠。
他一手推开舍堂的门,舍堂内烛火摇曳,光影交错。
赵轩正坐在案前,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古籍。
侧桌旁,三人围坐在一起,正闲聊得起劲。
“赵兄,长廊处有人找你。”
林默走到赵轩面前,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赵轩闻言,缓缓抬眸,放下手中古籍,站起身,抬手拍了拍林默的肩膀。
淡笑道:“多谢,我这就去。”
他理了理衣摆,抬步朝门外走去——
“田哥,你瞧,这狗腿子又去给人传话了。”
张阳看着林默的背影,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笑意。
田文跟着嗤笑:“指不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献殷勤呢。”
两人相视,哄笑出声,笑声在舍堂里格外刺耳。
林默仿若未闻,他深知。
心胸浅薄者,常因咒骂而怒、夸赞而喜,可这些不过是旁人看法。为旁人看法而活,注定是可怜之人。
一直以来,都秉持着这样的处世之道,外界的纷纷扰扰从不曾动摇他分毫。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榻,利落盘腿坐下,闭眼、沉息,双手放膝,专心运转心窍修行。
见林默没反应,田文骂得更来劲。
脖子一梗,扯着嗓子叫嚷“烂木头一个!修行这么多年,才一境中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高攀人家姑娘”
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飞溅。
张阳斜靠在桌旁“算了田哥,你再瞧瞧赵轩那小子,天赋高也就罢了,这艳福还不浅,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赵虎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双手在空中肆意比划着,绘声绘色地描述。
“我见过萧雪瑶,那腰肢软若无骨,走路一扭一摆的,胸脯高耸,屁股浑圆,每走一步都晃得人心神荡漾。简直就是个勾魂的妖精!能和她睡一晚,我少活十年都愿意,嘿嘿……”
“我看那赵轩今晚是回不来咯,说不定正和那姑娘颠鸾倒凤呢!”
“哈哈哈……”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田文鼻子里冷哼一声“提他作甚?还不是靠本命符箓才有这修为。我要是有那玩意儿,早就突破三境了,说不定都到五境了,哪轮得到他在这儿显摆!”
下巴一扬,斜睨一眼,嘴角扯出抹嘲讽,右手随意一摆。
张阳立马赔笑,身子前倾,点头哈腰道:“对对对,田哥您要有那符箓,早成尊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而林默始终沉默不语。
辰时,湿冷的雾气从山林间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渗进外宣堂。
堂内,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层层交错,精致的木雕与细腻的彩绘在朦胧光线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此刻,族中修行者们汇聚于此,相互交谈着。
三位家老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台来。
强大威压如浪潮般散开,震落廊檐的晨露,众人瞬间安静。
随后,年约五十的家主从后缓缓走出。
面容坚毅,浓眉下目光深邃,身着黑色长袍,沉稳庄重。
家主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声音低沉有力:“今日将诸位召集,有两件要事相告。其一,赵轩不日冲击三境,望族中子弟以他为楷模,潜心修行,莫失提升之机”
“赵轩?那可是族中百年难遇的天才,和少主并称二杰,天赋高得没话说!”
“哼,不过运气好,靠本命符箓才一路突破。我要有那符箓,成就绝不比他差!”
“话虽如此,但赵轩天赋惊人,三年从初入修行一路突破到现在,这速度世间罕见。”
台下族人议论纷纷。
林默静静站在最后一排,宛如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听着周围的议论,不禁想起前世看过的小说。
心下暗自思忖“这不就是主角剧本吗?被家族抛弃后,高人传承,天赋觉醒,一路开挂,红颜相伴,最终登顶。”
“而我唯有自己,和坚持。”
一只站在树上的鸟,从来就不会担心树枝会折断,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在自己的翅膀。
想到这,林默内心不妒反喜。
家主神色冷峻,猛地一拂袖,台下讨论声戛然而止。
“其二,家族已与他族议定联姻,这是关乎家族兴衰的大事。从筹备到交际,族中上下务必全力以赴,确保万无一失。”
“都各自散去,莫要忘了今天之事。赵轩,你随我来议事殿。”
众人闻言,纷纷行礼后,陆续离开外宣堂。
林默双脚刚踏出外宣堂的门楼,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呼喊。
萧雪瑶莲步轻移,快速追上林默。
“林默,我有一事相求。”
“萧小姐客气了,但凡力所能及,林某定当全力以赴。”
林默闻声转身,神色平静温和,语气谦逊有礼。
萧雪瑶柳眉轻蹙,眸光迅速扫视一圈周围来往的人群,而后莲指轻抬,掩着唇,压低声音道。
“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详说。”
“好的。”
林默心领神会,沉稳地点头应道。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静心亭。
微风拂过,亭畔的花枝轻轻摇曳,落下几缕芬芳。
“现下总可以说说所为何事了吧?”林默轻声询问道。
萧雪瑶下意识地攥紧裙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别无他求,只求明日能进福泽谷。”
林默皱了皱眉,神色严肃:“萧小姐,渡劫关乎修行者生死,一点干扰都可能让他功亏一篑,危及性命。”
“我自是知晓其中利害!”萧雪瑶眼眶泛红,声音微微发颤“可若不能守在他身边渡劫,我实在难以心安。”
话落,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心疼。
少顷,他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且郑重:“好吧,萧小姐。明日辰时二刻我看守时将另外一人支开,你掐准时间进去。但记住,只能远观,切勿靠近,更不能出声”
萧雪瑶忙不迭点头“好的,一定一定!”裙摆一旋,转身匆匆离开,脚步轻快得如同一只雀儿。
望着萧雪瑶离去的背影,林默脸上维持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鸷。
议事殿内,青石地面沁着冷光,蟠龙金柱投下交错暗影,檀香混着陈旧木质的涩味滞在殿梁间。
家主高坐主位,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三位家老分坐两旁,各有神态,却都透着沉稳与精明。
赵轩恭立下方,身姿挺拔,微微垂首,神色恭敬。
家主神色凝重,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背负于身后。
“赵轩,修炼如逆水行舟,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功亏一篑。”
赵轩闻言,立刻双手抱拳,身体微微前倾,神色恭敬。
“请家主、家老放心,晚辈定当铭记教诲,全力以赴,不负家族期望。”
说罢,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家主。
“既如此,我也不多言。”
随即向一旁的下人递了个眼色,下人立刻会意,快步取来一袋精元石。
家主将其接过,递向赵轩,说道:“你收下,好生利用。”
“多谢家主赏赐,晚辈定当倍加珍惜,努力修炼,不负家主的厚爱。”
赵轩忙上前一步,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精元石,微微低头。
“退下吧,好好准备。”
家主神色平静缓步重新坐回主位,靠向椅背。
赵轩躬身行礼,步伐沉稳地退下,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哒哒——
清脆的声音殿内响起,家主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此子是块美玉,但仍需打磨。”
“他毕竟是质子,天赋虽好,可毕竟不是家族血脉”三家老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忧“难免会心存异心,日后恐生变故。”
“天赋难得,白白浪费实在可惜。”二家老冷冷开口“不如在他身上设下禁制,既能掌控他的生死,又能让他为家族所用,一举两得。”
“这孩子虽说不是本族之人,可自幼便是老夫将他培养长大。”大家老语气坚定,眼神中透着信任与慈爱,“这么多年的教导与陪伴,我信他不会忘恩负义,定会忠于家族。”
家主敲动的手指骤然停止,那清脆的“哒哒”声戛然而止。
整个议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三位家老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转头看向发声处。
只见家主神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三位家老身上,微微颔首。
三家老心领神会
家主轻咳一声,抬手理了理衣袖,缓缓开口:“好了,此事暂且不谈了。倒是那联姻......”
次日辰时,福泽谷。
谷中云雾翻涌,细密的水珠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丝丝凉意。
四周怪石突兀耸立,石体粗糙,布满岁月雕琢的痕迹。
田文守在谷口,眉头拧成死结,一边不耐烦地踱步,一边嘟囔:“这鬼地方又冷又无聊,同为质子凭啥他赵轩能冲击三境,老子却只能在这守门?”
正说着,赵轩阔步而来,一袭绣着金色雕纹的白色长袍随风轻摆,周身裹挟着一层微光。
田文脸色瞬间转变,原本的怨愤一扫而空,满脸堆笑,小跑上前。
“赵师兄,您来啦!今天肯定能顺利突破,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兄弟我!”
赵轩微微点头,径直走进山谷,没理会田文。
田文嘴唇不自觉地抖动,暗自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呸,神气什么!”
不多时,林默的身影出现在福泽谷口。
田文余光瞥见林默,猛地直起身子,脖子一梗,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你这狗娘养的,咋才来?”
林默仿若未闻,既不回应,也不辩解。
“哼,刚走了个自以为是的,又来你这个闷不吭声的狗东西,真他妈倒胃口!”
田文见林默毫无反应,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蹿得更高。
他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随着他剧烈的喘息一下一下跳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林默缓缓走进,与田文错身的瞬间。
右手双指符箓骤现,手腕轻抖,符箓如一道寒芒,直割向田文咽喉。
田文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手捂喉。
“你……”字刚从他颤抖的嘴唇间挤出,声音便戛然而止。
符箓精准地从后颈绕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回林默左指。
刹那间,血光四溅,浓稠的鲜血从田文断裂的脖颈处喷射而出,在空中弥漫成一片血雾。
田文的头颅与身体瞬间分离,头颅在空中翻滚,脸上惊恐的神情凝固,失去支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向后栽倒。
滚烫的鲜血在地面迅速蔓延,汇聚成一滩暗红色血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腥味。
林默静静伫立在谷口,冷眸中平静无波。
手指下意识地在身侧轻点,在心中默默推算着时间,脑海之中,各种谋划与考量不断交织。
是的,人呐一旦有了退路,无论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的退路,就不会用尽全力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尝不是一种勇气与智慧的抉择。
他不在迟疑,声音低沉却清晰,仿若裹挟着穿透岁月的力量,缓缓道。
“岂惧远途多荆棘,且将风雨酒中谈,唯有坚持力可破,必凌绝顶揽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