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太平观(上)

顾昭看了看怀抱中的孩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孩子,若是随便找个农家寄存,只怕不是被吃就是被卖,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若让他就这么假作视而不见,却也实在做不到。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轻轻擦去婴儿脸上的血污,打算先进城,再想办法找个靠谱的人家,寄养这个孩子。

刚走出几步,就见树下的老妇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年轻人……你要去哪里?”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叫住了顾昭。

顾昭愣了愣:“进城。”

“带着他?”她颤巍巍地举起手,指了指顾昭怀中的孩子。

顾昭眯起了眼睛:“婆婆的意思是……”

“你要是信得过老婆子,就把他留在这里吧。我那孙儿……当年跟他一般大小。”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顾昭看了看她手中焦黑的谷穗。

“你来……”老妇人转身,向那茅屋走去。

顾昭想了想,倒也不虞她要害自己。这孩子实在不好处理,如果她能安置,确实能帮自己省许多麻烦。

茅屋之中,收拾得还算干净。妇人走到屋角处,吃力地弯下腰去,从床脚处抠出来一个袋子。

她打开袋子,里面大概有半斤糙米。

“我儿子,去了城里的太平观。他传太平道,每日有一捧米。”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那孩子,“给他熬点米汤也够了。”

想起刚才这老妇人在外面拾谷穗的情形,顾昭一下子噎住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妇人似乎看出了顾昭的犹豫,颤抖着从破旧衣襟中掏出一枚褪色长命锁。

“这是我孙儿……”她声音忽然哽咽,浑浊的泪水自眼中成串滴下。

她擦了擦眼泪,轻轻地将长命锁挂在了婴儿的项间。

婴儿突然开始大哭,老妇人叹了口气,找出锅子,取了把米,开始准备熬粥。

两刻钟后,顾昭看着她熟练地抱着孩子,小心地把晾温的米汤喂给他的情形,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站起身来,向着老妇人深深一揖。“多谢婆婆。”

直起身来时,他自玄天戒中取出了一把铜钱,递给老妇人。

“切莫外露,等令郎再回来时,让他去城中买些米面。不知令郎尊姓大名?”

他不敢留下太多钱财,那只会给这家人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老妇人的眼中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嗫嚅道:“我儿名唤王光……”

顾昭拍了拍她干枯的双手,站起身来,走出了茅屋。

高邑城中,青石道旁。

半塌的夯土墙根处支着家茶摊,陶釜里翻滚的槐叶伴着新磨的豆糜,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官盐每升三十钱”的残破告示。

街道另一侧,米铺前褪色的谷字旗,在暮春的风里懒懒翻卷。

三个老妪正用豁口的陶碗数着黍米,细碎颗粒从她们龟裂的手指间漏进了青石缝隙。

沿街的槐树上缀满了白花,甜腻的香气混着巷尾馊水桶的酸腐,在暮春的燥热里酿成一片粘稠的雾。

顾昭本想寻个客栈,再打听下李氏的宅邸,然而城外的老婆婆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走到茶摊跟前,摸出一枚五铢钱,要了碗茶水,随口问道:“掌柜的,这城中,可有座太平观?”

茶铺掌柜抬头看了看他,眼光落在了他衣角的血迹上。

“你也是去请道长降妖的?”

嗯?顾昭一怔,这都哪跟哪儿,什么降妖。

掌柜的打量着他道:“哦,你不是本地人吧。是我眼拙。”

他四下里看了看,忽然压低了声音。

“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别出门。办完事赶紧走,最近这城里不太平。”

顾昭瞬间来了兴趣,他又摸出几枚钱道:“掌柜的,再来碗豆腐。”然后同样低声问道:“在下初来乍到,还请掌柜的指教。”

“唉~”掌柜的叹了口气。“听你这小哥说话,是个读书人吧。这世道……”

听掌柜的絮叨了半天,顾昭这才知道,最近高邑城中,出现了一桩怪事。

连续几晚,都有人失踪。高邑城里的百姓一个个惶惶不安。

目前整个赵郡,都在黄巾的控制之下,因此也没有什么正式的衙门来处理此事。

百姓无奈之下,只好凑了些钱,去求太平观的法师降妖。

顾昭听着新鲜,忍不住问道:“这太平观的法师,是什么来头?”

掌柜的连连摇头:“客官不可胡言,那法师,可是咱们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

张角的亲传弟子?顾昭的好奇心更重了,他三两口吃完豆腐,问清了太平观的方向,大步赶了过去。

拐过一道弯,便见前面人群涌动,不少人簇拥在一个道观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顾昭走到跟前,只见不少百姓,正围在那里议论纷纷。

他挤进人群,只见地上摆着一具尸体,四肢扭曲呈青紫色,腹部破了一个大洞,旁边沾染着一撮棕褐色的毛发。

尸体心口处还有三道明显的伤痕,看起来,似乎是被某种野兽的爪子所伤。

一个妇人跪在尸体旁,正在抽泣,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求法师降妖,为我丈夫报仇。”

顾昭看向道观门口,牌匾上正是太平观三字。

观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身粗麻道袍,头上裹着黄巾,透着几分不伦不类。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之色,见人越聚越多,忽然开口道:“若要彻底剿除此妖,需得开坛做法,只是此妖神通广大,做法之时,家师必损二十年修为。”

围观众人闻听此言,顿时一阵喧哗,顾昭身旁一个黑衣汉子忽然叫道:“我等愿出银钱,只盼法师彻底除去此妖,还我等一个清静。”

说罢,他挤出人群,掏出几个铜钱,放在那道士面前,喊道:“请法师开坛!”

他这一带头,人群里顿时又有几个人帮腔,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不少人纷纷上前,不一会,那黄巾道人面前的铜钱,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随着一声咳嗽,一个身影自观内走出。

此人身穿土黄色道袍,头挽道髻,看样子四十多岁,一派仙风道骨,一望便知比黄巾道人地位高出不少。

“是虚阳子道长!”

“道长出来了!”

“我等有救了!”

“诸位不必如此。”虚阳子一开口,周围的声音便自安静了下去。

他走到尸体前,指着腹部的棕褐色毛发道:“贫道已查明,此物乃山魈,每夜子时行凶。今夜贫道便拼着损了这二十年的道行,开坛捉了此妖,黄天在上,必能庇佑信徒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