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季尘持剑而行。
脚下踩过粘腻的烂泥,鼻腔中充斥着腌臜的酸臭味。
他身上披着一件将大半个身体罩在里面的黑色斗篷,一只胳膊伸了出去。
手中握着那把光是剑刃就有五尺之长的玄灰色长剑,剑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听到了...哀嚎。”季尘低声自语。
周围遍布着不到一人高的破烂棚屋,有些还有人居住,有些已经空无一物。
他无视了从那些棚屋中传来的充满恐惧的目光,只是一步一步地前进。
远处,又有一阵哀嚎声传来...
“我找到你了!”
季尘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加快了脚步。
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至于明镜台的神通搜查?
管他呢。
夜色如墨,城隍庙的破败屋檐下,几点昏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庙内有几个被捆住手脚的孩童,嘴被破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李二狗!你个废物连这点活都干不好,这小崽子一会叫了两声了!”一个躺在茅草堆上抽着烟的中年人怒骂着。
“丁爷呀,这活...这活他...”一个光着膀子、浑身精瘦的青年唯唯诺诺地回答。
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钳,膝盖下压着一个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孩童。
此刻的他,捏着铁钳的手臂抖得像筛糠。
“怎么?丐帮收留你不是让你吃干饭的,还是说你也想断个胳膊?”中年人冷冷地说道。
“丁爷...我,我干!”青年咬了咬牙,将破布往这小孩的嘴里再使劲塞了一些。
刚才就是他手抖没塞紧,才让这小孩把布吐出来大声嚎叫。
周围几个壮实的乞丐抱着胸立在墙边,脚下还放着钢刀,正冷冷地盯着他。
“这投名状可真损阴德呐。”青年在心中暗想,将钳子夹在小孩的手腕上,低声说:“要饭这行当,没点残缺可讨不到钱。”
反正这些小孩跟着父母多少也是一死,自己让他们去当乞丐讨饭好歹还有个活路。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双臂用力往下一压——
“咔——”钳子夹住的地方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被压在身下的孩童紧紧咬住破布,嘴里呜咽了几声,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城隍庙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躺在地上的中年人抽了口烟:“好!你现在正式加入丐帮了,这边还有四个呢,继续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换个位置夹,省得看着太刻意。”
青年乞丐擦了把头上的汗,又抓挠自己的脖子深吸了几口气。
刚想起身,才发现铁钳还没松开。
他扒开铁钳,看到那小孩的手腕已经凹陷下去,吓得两眼一闭,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咏颂佛经。
这下自己可回不了头了。
“没用的东西,快点!”中年人怒喝。
青年乞丐听到这声怒喝才睁开眼睛,身下的小孩已被其他人拽走。
角落里的五个儿童看着他手中的铁钳,瑟瑟发抖却退无可退。
“丁爷,这不是还有五个小孩吗?”青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一个细皮嫩肉的我自己留着用,你再废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个脚腕、一只腿、一个手臂。
青年感觉自己头晕目眩,站都要站不稳了。
他费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个小孩压在膝下,刚拿起铁钳,就听见“当啷”一声,钳头整个掉了下来。
这是佛祖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吗?
“太好了,终于解脱了。”青年心中松了一口气,向后瘫坐在地。
膝下的孩童见压在身上的力道全无,便蛄蛹着向同伴的地方爬去。
躺在茅草上的丁乞丐突然睁眼,爆喝出声:“什么人敢来我们丐帮的地盘上撒野!”
屋内的其他乞丐纷纷抄起地上的钢刀,盯着门口。
庙门无风自动,向两侧敞开。
只见在那片漆黑夜色中,黑袍、黑衣、黑剑所组成的漆黑铁塔在门口矗立着,微弱的烛火也未曾将光芒洒向那片区域。
丁乞丐突然笑了,他吹了声刺耳的口哨,庙外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敢惹我们丐帮就是别想在广安府好过了。”丁乞丐冷笑道。
门内的乞丐手持钢刀冲向来人,门外的乞丐也纷纷从四面包围而来。
但很快他们就要知道了,来人名为——
“死亡”
跪在地上的青年乞丐只感受到一阵风扫过城隍庙。
当他再睁眼时,周围人的血已经流了满地。
季尘跨进庙门,突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大事:“糟了,忘了问那个领头的,孩子都是从哪拐来的了。”
但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原因,而是认为这些乞丐弱得有点过分。
那几个屋里乞丐拿的破钢刀与玄钢天引剑碰一轮就碎了,那个躺在地上看着像头目的也就过了两招就被砍死。
屋外的更是很多连武器都没有,拿着个破棍子就上来和自己打。
好在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
季尘直接将那乞丐踹倒,将剑指在他的脸上。
“喂!你知道这几个小孩是从哪拐来的吗?”
见那乞丐点了点头,季尘暂且饶他一命,接着俯身去观察那四个小孩的伤情。
“可怜的孩子啊,碰到我算你们运气好。”
【《百花诀》初级模拟:愈疗术】
这是季尘发现的盈天盘的另一个功能,它可以模拟一些修仙功法的技能,师父代打时用的《翠丹心法》应该就是靠的这个模块。
一股淡粉色的光点伴随着花香飞入四名儿童扭曲的肢体中,只见他们骨骼隆起,筋脉复位,肿胀的皮肤迅速复原。
【当前储存灵力:↓1/70】
【当前储存灵力:↓0/70】
今天刚攒的两点灵力又花完了,但他感觉物有所值。
过了一会儿,四名昏迷的小孩全都清醒过来,季尘确认无误后,把这六个小孩用绳子绑成一串。
“你们不要出声,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家人,就当现在的都是在做梦。”
他刚要出门就想起另一件事。
因为不知道屋外的乞丐有没有参与拐卖,所以自己还留了他们一命。
季尘转头问那年轻乞丐:“告诉我,外面那些人掺和到这些破事里了吗?”
地上的年轻乞丐点了点头。
“行了,孩子们等我一下。”季尘转身出门,临走时把庙门关上。
屋外两道空气撕裂的声音响起——
他打开门:“走吧,记住出门以后把眼睛闭上,跟好绳子。”
子时一刻。
季尘指着街道上两个坐在地上以泪洗面的身影,问身旁的小孩:“这是你父母吗?”
小孩点了点头。
“行了,走吧,今天该收工了。”
季尘拔出小孩嘴上的破布,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目送着最后的那个小孩哭着扑入父母的怀中。
还挺顺利,这六个小孩的父母都在丢失点寻找自己的孩子,不然今天可就麻烦了。
自己终于有了能去做些什么的力量。
下山了这么久,他终于觉得自己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
那名年轻乞丐仿佛是做梦一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上演,和自己一起的丐帮主事、丐帮护卫都变成了地上的碎肉,被他用铁钳夹碎骨头的小孩们被治好送回到父母身边。
佛陀啊,你终于开眼了吗。
他感觉自己心中的罪孽感消失,步伐变得轻快,身上的枷锁终于卸下。
自己终于自由...
一把玄黑色的长剑透体而出。
季尘抬手,玄钢天引剑打着旋飞回。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没杀,念在你还有点用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吧。”
白光扫过,年轻乞丐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了。
“这广安府简直无法无天了,这下名单里又多了个丐帮。”季尘低声自语着。
人贩子碰到自己算他们倒霉。
十三年前.....
哼,他们死不足惜。
“这点小事应该没必要让刘御史知道。”
他将手中的蓝色小石头揣回怀里,再将身上沾满血迹的斗篷丢到一边,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早些时候——
车轮滚滚,碾过砂石。
广安州府,就在眼前。
山脉逐渐远去,前方地势渐平。
“这次对欲魔教清剿的行动内容大致就是这些了,我来对付内部的压力,二位在城里寻找欲魔教的蛛丝马迹。”
刘清玄将两颗拴着红绳的蓝色小石头分别递给季尘和陆浩林,解释道:“这是监天司的通讯法器,平常可以用来进行情报的交流,在必要的时候我会用这件法器呼叫二位。”
“好。”陆浩林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季尘接过石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心想这应该是类似手机的东西。
于是他开口问道:“这东西有什么限制吗?”
刘清玄点点头:“使用这件法器当然有前提,每对通讯石分为阴石和阳石,在通讯两端至少需要一方会使用传讯用的监天司神通。
不会神通的人握住它只会让另一端的对应法器发光,只有会神通的人握住才能使它正常传音。”
季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石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是类似对讲机的东西,那是不是可以靠控制发光频率,越过监天司神通来传递消息?
同时,他越看这颗石头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对了!
叶上飞三兄弟身上也搜出来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当时自己以为是追踪器一类的东西,就给它一剑拍碎了。
那叶上飞三兄弟是监天司派来盯梢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莫不是监天司内有人知晓隐仙门的底细?
想到这里,季尘忍不住问道:“刘御史,我一直有个疑问,监天司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
刘清玄微微一笑:“监天司就是监天司啊,监天司主内管理天下事务,兵家主外捍卫大旸的安危。”
“虽然监天司奉八军之主为帝,但两边始终都是合作关系。”
季尘皱眉:“也就是说监天司实际上是整个大旸的政府机构的统称?”
刘清玄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准确的来说,只有大旸的政府中枢才是真正的监天司,不在内环中的都只算是监天司的手足,其余的地方官员更是不算在手足之内。
大旸因何而诞生?正是我们监天司作为知识的保存者,与当时战乱的胜者八军之主合作,在这片大地的废墟上建立了大旸这个国家。”
“八军以武力平定四方,而我们以智慧维系秩序。没有监天司的典籍,八军不过是群莽夫;没有八军的刀剑,监天司的典籍也终将化为灰烬。”
季尘听完,额头上已有冷汗流下。
“也就是说你们政府一半的权力完全由位于政府核心中的核心的一小部分人控制,另一半权力完全由只会打仗的武夫控制?”
“正是如此。”
这大旸能延续六百五十年的国祚也是牛逼。
“季侠士为何冒汗?莫非是马车中太热?”刘清玄关切地问道。
只见季尘抬袖拭汗,连连摇头:“我只是突然感叹于大旸人民的水深火热。”
【全是真话?没想到这季侠士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呐。】
“正是因为大旸的百姓水深火热,现在才到了不得不变法的时刻,”刘清玄继续说道。
“三边压力连年俱增,商党还在其中搅弄风雨,知识的传承者纷纷在金银下沦为了商人的口舌,这一切都起源于缘宁州的修路之事。”
“咔——”刘清玄将扇子一收。
“这缘宁州既是变法派的起兴之地,也是现在商党的老巢!”
“无论手段,请二位与我一同拯救天下百姓!”
忽然,从马车的窗框外传来一股酸腐的臭味。
季尘探出头去,目光落在那片被河流穿过的平原上。平原两侧,群山连绵起伏,像是两道天然的屏障。
道路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城池沿河而建,城池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河水如一条银带般蜿蜒流过城下,河面上船只往来如织,帆影点点。城内的建筑错落有致,高塔、楼阁、庙宇层层叠叠,与远处的山峦交相辉映。
只是在城墙的周边,一大片黑压压的低矮建筑连绵不绝。
他眯着眼睛看去,发现那都是些竹片和茅草搭成的不足一人高的窝棚,无数身着黑蓝色破布的人影在窝棚连成的海洋中蠕动。
“城墙下的那些是什么?”季尘皱眉问道。
“‘滚地虫'、贫民窟、垃圾河,你想怎么叫怎么叫,”沉默了一路的陆浩林回答道,“如果你指的是人,外围那些是刚迁来的流民,里面的则是广安府的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