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故步入一重洞天一重福地,那留在信宿峰的画地为牢也失去效力。
“我去看看你师爷。”
李梧当即迈步走出,就要往姑射峰而去。
陈腴出声挽留,关切道:“夫子,你身子没问题吧?”
李梧点头道:“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一直以来,都是他欠考虑了,从来只担心那霓风真人面上亲和,曲意迎合,没成想他竟然如此事功,决心拨乱反正。
李梧在先生陈故春秋笔法,略带歪曲地一番开悟之后,又是自己复盘一遍,才确定事情原委。
他不介意自己被那霓风真人利用,至少两人初心都是好的,异路同归,但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和缓的办法解决的,而不是功到成处,便是有德。
陈腴追问道:“我能帮上什么?”
李梧笑道:“现在的情况,都轮不到我担心了,何况是你?记得把身子还给姬姑娘,然后把吃食都扫荡干净,不然浪费了。”
陈腴愣愣地点头。
好嘛,到头来,自己还是只能做个大饭桶。
李梧走后,陈腴没有小人操大心,也是交还身躯主权给姬月。
除了心湖凫水的交流,姬月一直都听得到陈腴和李梧的谈话。
此时此刻,她只是问道:“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陈腴咧嘴一笑,故作轻松道:“做什么?做个饭桶呗,吃好喝好,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姬月“噢”了一声,便再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跽坐几前,就拿起一个陈腴喜欢的苌楚,开始剥皮。
吃了一口,双眼一弯。
“你喜欢的果子,很甜诶。”
陈腴由她咂吧几下嘴,感同身受,忽然有些歉疚。
姬月姑娘还真是很懂分寸,什么都不过问自己。
陈腴问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就没有什么好奇的吗?”
姬月摇头,“我脑子笨,还没读过书,你都在琢磨的事情,我问了也白问。”
陈腴又问道:“这一路来,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姬月笑道:“没啊,我出来一趟,挺开心的,连吃带拿,还学会了修行,就是这地方,我不太喜欢……”
“还是喜欢山里对吧?”
姬月反问,“那你喜欢山里吗?”
陈腴想了想,如实说,“不知道啊,至少不讨厌吧,我爹在世的时候,就总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但自从老爹死后,我就不怎么住家里了,和老喻相依为命,可不是句玩笑话。”
姬月顿了顿,有些冒昧地问道:“你爹死了多久啦?”
陈腴毫不介意,直言道:“三年多,你看我都没丁忧守孝了。”
姬月又问,“还会想他吗?”
陈腴没有故作深情,只道:“想得越来越少想起了,不过忘不掉就是了……可不是我记性好的缘故。”
姬月追问,“那你还会想你爷爷吗?”
“我爷爷?”
陈腴一愣,然后摇头。
“这个倒是完全不想,因为我出生之前他就死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姬月想了想,说道:“他很瘦,面色黧黑,年纪轻轻就驼了背,外号‘长脚’,弯眉,三角眼,塌鼻梁,小嘴,二十不到头顶就有些秃了,所以喜欢戴斗笠。”
陈腴惊愕不已,这可不是姬月随口胡诌,还真和自己老爹描述得大差不差呢。
“我爷爷长什么样子你怎么会知道的?”
姬月解释道:“我也是听我爷爷过的,他和你爷爷算是有些交情,我爷爷年轻时是个趟子手,你爷爷年轻时当过行脚商,遇着贼人剪径,恰好我爷爷随镖行路过,‘合吾’一声,才没有破财消灾。”
陈腴愣了愣,“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姬月说道:“可能是你爷爷没在意吧,毕竟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就只是免得破财而已。”
陈腴当即摇头,认真道:“绝无可能!爷爷是什么德行我不知道,但我爹常常挂在嘴边,得人恩果千年记,爷爷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
见陈腴有些激动,姬月弱弱道:“我就话赶话,随口一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这么计较作什么啊?”
陈腴却道:“那能一样吗?我得回去问问老喻看,若是真有这重恩义连结在,咱们就是世交了,我得管你叫世妹啊。”
姬月瘪了瘪嘴,道:“大可不必,你还是叫我月儿就好。”
陈腴又叫了一声“月儿”,却是陷入沉思。
“奇怪,我爷爷年轻时,喻公庙应该正是香火鼎盛的时候吧?他还有工夫去当行脚商?我得回去问问老喻,诶……可恨那老喻也总爱说谜语!”
陈腴的心思不背人,姬月听了,无奈道:“你怎么还在纠结啊?”
陈腴只道:“反正也没事做,我就多想想,不用管我,你继续吃东西吧。”
姬月又问道:“那你想事情的时候还能从我嘴里咂摸出来味道来吗?”
陈腴听着这有些怪怪的问题,讪笑道:“不能吧,毕竟有个词叫食不甘味啊。”
姬月轻哼一声,“行吧,那算你没口福了。”
……
脚力本来就不好的李梧刚刚跌落了境界,埋头往姑射山赶路。
路上却是和名为林荍的女子撞了正着。
林荍身形一顿,立在李梧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李梧看清来人,一愣,旋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行礼道:“见过玉浓公主。”
眼前之人,正是当今林相国家的女公子,曾经差一步就是大烜的太子妃,而后太子遭难薨逝,这一桩还未履行的婚事便也无疾而终了。
后来被当今皇后认为义女,起初封号欢名郡主,不久之前,又是因为林相变法有功,特恩被升格为公主,禄秩同比皇女。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左丞相的女儿封号公主的?
还是这位得了那太子的遗赠,也就是当初李祖金气灌顶。
并非是修为辗转两次,而是指在李祖和太子相继离世后,那悬而未决的天人席位,有些不讲道理的向只有阴神境界的林荍倾斜。
故而林荍与南陲那位以遗民自居,剑术奇崛而崔嵬的女子阳神剑仙有着一场八竿子打不着的道争。
只是谁都知道,若真有朝一日,二人争渡,这位还是阴神境界的林荍必输无疑。
所以这一次那自称前朝遗民的女子剑仙问剑下菰学宫,天家乐见其成。
身为蹈虚天人境界的陈涉大祭酒,也责无旁贷要为天家分忧解难。
林荍看着李梧生分地行礼,眉头一皱,冷冷道:“我问你话呢。”
李梧回直身子,说道:“我在群玉山处理些……”
林荍又有些娇蛮打断道:“我还没说免礼!”
李梧不作理会,直接道:“你来得正好,受累捎带我去姑射峰……谢谢。”
林荍挑眉,伸手指了指那处碎裂的天穹,问道:“你先生的手段?”
李梧点头。
林荍狭长的眸子看着李梧,忽然问道:“你身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