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丙级

林间雾气渐浓，

铅灰色云层低垂，明明未至深更，天地却已陷入混沌的暗色囚笼。

芦苇丛生的河滩处，白屿弓着脊背，后颈处盘踞着红衣如血的女童。

“斩！”

白屿脖颈青筋暴起，喉间迸出破碎的低吼。

岚枭虎口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刀锋在半空凝滞须臾，裹挟着破风之声调转方向，——这次寒芒直指白屿肩头！

想从身后砍白屿，必会砍到女童！

而这红衣鬼物这一次竟不闪不避，裂至耳根的嘴角骤然张开，凄厉尖啸震得芦苇荡簌簌作响。

无常司特制的镔铁横刀何等锐利，刀光如电光火石，瞬息间已劈开腥风。

利刃入肉的闷响中，血雾如红莲绽放，将岚枭半张脸染得猩红。

刀锋砍破女童身影，也结结实实砍进了白屿皮肉！

“呃啊——”

白屿喉间溢出兽类般的低吼，却非因伤痛。

水面倒影中，红衣鬼物颅骨几乎被劈作两半，四肢却如藤蔓般死死缠住自己躯干。

后颈处赫然垂落暗红脐带，已然有些崩紧迹象。

“果然是这样！这女鬼会吸收我们的负面情绪，从而变得强大，你带着杀意针对她攻击，只会让她更强！”

白屿嘶声如裂帛，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滴落，“再砍！刀锋目标必须是我！”

岚枭眼底掠过明悟，横刀裹挟雷霆之势接连劈落。

每道寒芒看似斩向白屿，实则尽数落在挡路的鬼物身上。

河滩霎时被凄厉鬼啸与人类痛呼填满，惊起夜栖寒鸦遮天蔽日。

第十道刀光闪过时，白屿后颈皮肉已撕裂如破布，脐带绷紧至透明。

红衣鬼物残躯支离破碎，却还想死死攀附。

“给我断！”

白屿暴喝声中，脐带终是崩裂。

女鬼如断线傀儡倒飞而出，肚脐处拖曳的脐带在泥地上划出血痕，残破胸腔剧烈起伏。

白屿踉跄着直起身，后颈创口血如泉涌，在河滩积成暗红水洼。

他惨白面容却绽开狞笑：“丙级鬼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他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你失血过多，不要乱动！”

岚枭冲来堪堪扶住，鲜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渗出，她望向古槐郡方向急声道：“杨洛你那边如何了！”

未尽之言戛然而止。

她看见红衣鬼物忽地蹲坐在地，将散落残肢拼接成扭曲人形。

稚嫩童谣裹着怨毒刺破夜空：“不陪我玩自寻欢，河底挖宝乐翻天，一个拍手两个轿，三四个脑袋冲你笑！”

“聒噪...给老子...入梦。”

白屿染血黑发黏在面颊，脑袋耷拉在岚枭肩膀，他用最后一分力气再次激活【亡梦】。

女鬼尖啸骤然凝滞，猩红瞳孔倏地扩散，某种无形之力已将其拖入噩梦深渊。

“继续砍我，我和这鬼物还没断干净...”

白屿齿缝间渗着血沫，破碎的声带发出气音，“那邪祟的命门...嵌在我脊骨三寸...”

刀疤女子喉头滚动，常年握刀的手竟在颤抖。

她分明看见青年后颈撕裂的创口中，有暗红肉芽如蛆虫般蠕动，

——那是鬼物残留的怨念在蚕食生机。

红衣女童此刻蜷缩在五丈外的血泊里，破碎颅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断裂的脐带如毒蛇昂首，遥遥指向白屿。

“动手...”

白屿声音虚弱。

身为无常司队长的岚枭被一个草民命令，竟不觉得有何不对。

她挥刀直劈，刀锋裹挟罡风落下，却在触及青年肩胛时诡异地折射。

——本该斩断锁骨的刀迹竟穿透虚空，将正在重组的鬼物拦腰截断！

女童腹腔爆开黑血，尚未成型的脏器泼洒在焦土上。

“果然...”白屿卷缩在地，嘴中咳着血沫低笑，“她的鬼墟核心寄生在我髓海，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突然！

远处女童发疯似得嚎叫起来，她残躯炸成血雾。

万千猩红丝线自地底窜出，如蛛网将白屿二人笼罩。

岚枭旋身挥刀斩断袭来的血丝，却见白屿已被红茧裹成蛹状，

——那茧壳表面浮现婴儿面孔，正是女鬼幼时的模样！

“娘亲剥我皮做灯笼哟...”

童谣裹着哭腔在茧中回荡，“爹爹敲骨熬羹汤...”

血茧骤然收缩，白屿四肢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岚枭目眦欲裂。

见识到白屿心性与能力后，她都能想象到对方以后的成长。

“白屿要是能回古槐郡，掌旗使大人肯定会全力培养他，说不定未来守护百姓的强者又会多出一位！”

岚枭在心中暗道，眼眸在这一刻变得决然。

就算自己死，也绝对不能让白屿死！

岚枭又一次机燃烧寿命，再次来到巅峰状态，烈焰顺着镔铁纹路蜿蜒成火龙。

“杀！”

燃烧的横刀贯穿血茧刹那，天地仿佛静止。

...

茧壳内，

白屿右眼已化作赤红鬼瞳，左手则死死掐着女鬼咽喉。

他破碎的胸腔内，半截脐带正与心脏纠缠搏动。

“原来你怕这个...”白屿染血的嘴角咧开癫狂弧度，右手径直插进自己腹腔！

黏腻的撕裂声中，白屿竟将缠绕心脏的脐带生生拽出！

女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周身血雾如沸水翻腾。

岚枭的刀锋恰在此时劈至，烈焰顺着脐带燃成火链，将人鬼彻底分离。

焦臭弥漫的河滩上，白屿仰面倒在血泊里，腹腔敞着可怖创口。

岚枭用染血的指尖划出缉鬼阵，血痕在泥地上亮起幽蓝微光，将咆哮挣扎的女鬼牢牢钉死。

而这时，白屿瞳孔已然开始涣散。

“还是做不到吗...”

岚枭握紧拳头，眼中透露出敬佩。

敬佩当然是对白屿的意志。

即便她再自傲，也不得不承认整个无常司年轻一辈，包括那些号称“人族天骄”“人族救星”的天才，在意志力和对鬼墟的洞察力上，都比不过这个倒下的殓夫。

“可惜...”

她低语着竟生出片刻迟疑。

犹豫该就地安葬还是带回司里。

按惯例这具身体会被仵作解剖，与寄宿的鬼物达成契约，挖掘剩余价值。

这对白屿太残忍。

可身为无常司成员必须摒弃私情。

岚枭挺直脊背，左拳叩击心口行最高礼。

这礼数曾送别同僚，如今献给这位青年。

“我会宣告你诛杀了丙级厉。”

话音戛然而止。

她猛然回首，远处束缚阵法里，正有红色残躯在缓慢重组，童谣伴着火星飘散：

“娘亲杀我...爹爹食我...骨撒竹林风雪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