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贫民窟的梅雨浸透了所有声响,顾明渊的胶靴踩在青苔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肺叶里。他攥着被炸变形的青铜罗盘,表盘残留的烧伤痕迹正渗出淡黄色组织液。七十二家房客的晾衣绳横亘天际,褪色的寿衣在雨幕中飘成招魂幡。
“第七具了。“谢九章的烟杆挑开某间窝棚的草帘,霉味混着尸臭涌出。穿缎面寿衣的老者端坐堂前,双手交叠握着油纸伞,伞骨末端缀着的铜铃铛正在无风自动。
顾明渊的镊子悬在尸体喉头:“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尸僵却完全松弛。“他掀开寿衣下摆,小腿皮肤布满鱼鳞状蜕皮,与龙华塔修女耳后的变异如出一辙。解剖刀划开腹腔的瞬间,数十只蓝翅蜉蝣从脏器间腾起,翅膀上的荧光粉在雨中绘出湘西赶尸符。
谢九章突然用烟锅扣住窗棂。发霉的窗纸上印着个孩童手印,指缝残留的朱砂竟是日文片假名写法。他拆解烟杆露出六爻卦盘,坎位的铜钱突然直立旋转:“阴童借道,寅时索命。“
窝棚深处传来纸页翻动声。顾明渊踢翻供桌,褪色的牌位后藏着台德国制幻灯机,玻璃片上拓印着《鲁班书》残页。当他将幻灯片对准煤油灯时,投射在墙面的厌胜之术图解中,赫然夹杂着三菱重工的机械设计图。
“谢先生!“顾明渊的呼喊被雷声淹没。谢九章正用烟灰在墙面勾画,浮现的符咒与幻灯片投影重叠后,竟显现出吴淞口潮汐时刻表。煤油灯忽然爆燃,火焰中站起个纸扎人偶,空洞的眼眶里嵌着带菌丝的义眼。
人偶手中的油纸伞突然展开,伞面血符与顾明渊怀中罗盘产生共鸣。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窝棚梁柱。谢九章甩出铜钱击碎瓦片,藏在房梁的铁盒应声坠落,盒内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胎儿标本,脐带上系着顾家祖传的银匙。
“借尸养蛊,以命续命。“谢九章用烟杆挑起胎儿后颈的七星刺青,“山本把锁魂钉改造成了生物电极。“他突然划破自己掌心,将血滴在罗盘背面,铜锈剥落处露出微型发报机的摩尔斯电码接口。
雨幕中传来三味线琴声。顾明渊追着音律拐进死胡同,墙头蹲着个穿蓑衣的侏儒,手中的油纸伞骨正往下滴落幽蓝液体。侏儒掀开斗笠,露出山本助手龟田的脸——他的头盖骨被换成透明玻璃,脑组织间蠕动的菌丝正组成“4927“的数字。
“顾桑,令尊的神经元还在培养舱里跳舞呢。“龟田的声带发出电子合成音,伞尖突射出钢丝缠住顾明渊手腕。谢九章的铜钱及时斩断钢丝,却惊觉菌丝已顺着伤口钻进血管。
窝棚区突然升起浓雾。七十二具尸体同时撑伞走出家门,伞面旋转间组成先天八卦阵。顾明渊的罗盘迸发强光,烧伤痕迹在皮肤上重组为上海地图,七处光点中唯有闸北方位在渗血。
“兑位缺角,走离宫!“谢九章拽着顾明渊撞进某间祠堂。供桌上的铜镜映出两人身后景象——穿寿衣的尸体们正将油纸伞插入天灵盖,菌丝顺着伞骨注入脑髓,瞳孔逐渐变成日之丸旗的猩红色。
顾明渊踢翻香案,露出地窖入口。台阶上的粘液里漂浮着仁济医院的病历单,每张都盖着“死亡诊断:癔症“的印章。窖底铁笼里关着个浑身长满菌斑的男孩,正用父亲教他的摩尔斯电码反复敲击:“他们在造会呼吸的船“。
“江南造船所的图纸...“顾明渊的镊子夹起男孩枕边的船模,龙骨结构竟与父亲日志中的军舰草图完全一致。当他旋开船艏雕像时,微型胶卷仓弹出半张基因图谱,标注着“鲛人-7号染色体融合实验“。
祠堂突然剧烈震动。谢九章用烟杆撬开地砖,暗河水流裹挟着注射器奔涌而过。两人拽着铁笼跳入水道,菌丝在河面结成浮桥,无数撑伞尸体正踏着菌桥追击。顾明渊的怀表突然发出蜂鸣,表盘投射出父亲虚影,手指坚定地指向某处漩涡。
暗河尽头连接着废弃的英商水厂。生锈的过滤罐里堆满双头婴尸体,罐壁刻着德文版《山海经》段落。谢九章发现过滤管道的法兰盘接缝处,青冈栎花粉正随水压泵的节奏喷涌。
“这是...空气传播载体!“顾明渊的解剖刀划过管壁,刮下的菌膜在培养皿中疯狂增殖。显微镜下,变异孢子正吞噬红细胞,形成类似旭日旗的图案。他突然明白闸北的“纸人借命“,实则是为大规模扩散生化武器做的气溶胶测试。
水厂铁门被撞开的瞬间,龟田的机械伞骨已抵住顾明渊咽喉。谢九章甩出烟杆缠住伞柄,火星引燃菌丝引发爆炸。气浪掀翻过滤罐时,顾明渊看见罐底蚀刻的航线图——从吴淞口延伸出的虚线,最终消失在父亲失踪的经纬度坐标。
暴雨冲刷着闸北的血污。顾明渊背着昏迷的男孩冲出下水道,青铜罗盘的指针正指向外滩气象台。他回头望去,谢九章伫立在燃烧的水厂废墟中,长衫下摆的火焰将雨幕烧出个血色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