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查克抬起完好的那只右手,猛地拍上自己的嘴。五指陷进肉里、抓得变形:但确实把一切惨叫都按回进了喉头,只剩下呜呜嗯嗯的含糊声响。
“我有个很爱看FBI还是CIA纪录片的好朋友,喔,就是前面提过的我同桌。她说纪录片里面有很多什么冷读术、心理分析、话题操纵之类的玩意。”
原本,李查克的手要比兜兜大上很多。但现在却被完全包裹于兜兜的拳头里,暗红血线开始从指缝里溢出、滴在地上。
咚!
李查克猛然抓起小茶几上用来擦手的湿毛巾卷,塞进嘴里、咬紧;被撞翻的盘子落在地上。
“诶,诶;我知道你不是什么FBI,而是企业特工。但是不许跟我整什么欲擒故纵、话说一半那些东西,招人烦。我的朋友才能对我耍心眼,不是你说是我朋友就是我朋友了喔?”
“如果你要在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两种身份里头来回跳的话,我会觉得很烦:让我烦心的东西,就必须要从我能见到接触到的世界里头--清除掉。”
“你前面一直在试验吧?嗯?你在试探我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来来回回的?是不是有点太不真诚了?因为觉得我现在有想知道的东西,就想趁机来确定能让我做出什么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不-会-吧,不会是想把我当成鼻子前面吊着根胡萝卜的驴吧?之前说了半天是[好玩的东西],结果偏要拿只有一半的玩意儿糊弄我:所以这个好玩东西的剩下内容、是不是恰好就在你想要去的地方?”
“喔--不对不对。你觉得我其实还是个小孩,想控制我不成熟的心智?”
数学家看见了发生的一切,他的身体像是抖筛糠般颤动;可也学着李查克的样子、用虎口堵住嘴巴免得发出声音;牙齿在两边掌缘上咬出深刻印痕。
录像厅外仍旧是喧嚣的夜,没人把多余的注意力投向这里、投进密闭的包厢中。只有汽水发绿的玻璃瓶上,反射着他们扭曲的面孔。
兜兜的视线越过了李查克,望向屏幕里因暂停而不住震颤的文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显像管屏荧幕中发抖的干扰纹:
“你没看到我刚刚一直在打哈欠吗?介绍世界观这个环节暂时结束啦,该到下一个环节了喔。”
“行了,不需要通过隐瞒什么东西、什么情报;装得好像是我自己做出决定,来诱导话题继续下去。我开始有点无聊了:你想杀谁呢?直接说就好了呀。这无所谓,但是不能让我无聊、而且要快;这是暑假,好吗?”
“你前面不是答应过我了吗?暑假很重要的,暑假一年只有一次,而且暑假没剩几天了。人类在结束整个学业之前,一共才有几个暑假?”
“所以不要浪费时间。你得偿所愿,博士洗清他的冤屈,我获得快乐美好的夏日回忆。三赢喔--喔,就是之前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非零和游戏]嘛。好了,把话都说干净呀。”
李查克的脖颈青筋暴起,咬着的湿毛巾卷染上了一抹血色、又被不住滴落下的冷汗晕开:他牙龈也出血了。
“另外,别当着我的面乱吐东西。没有素质喔?”
但李查克还是尽量直视着兜兜的眼睛,点下了头--或许是剧痛覆盖去怯懦、又或是惊惧激发出勇气。
兜兜松开手:哗啦!一小团混着木屑的鲜血砸在地上、渗进地砖的缝隙里。
...
等兜兜松开巴掌,李查克却举起了那只完好的右手。他快步走到包厢门口,朝外淌着鲜红的手藏在墙后:
“服务...服务生!拿个--打包袋子,还有红太阳白酒。不用杯子、一瓶就行。”
李查克的左手,现在更像是个切好、腌制、揉成一团的肉串,或是漫画中夸张描绘的鸡腿。在折断的竹筷间,隐约能够分辨出环绕期间的指头。
蜷缩着、溢着血;似乎永远停留在拳头的状态里。
他小臂靠着茶几,把这瓶交趾自治州当地出品的白酒、浇在那看起来已经不能再使用的左手上。剩下的白酒则全部倒进湿毛巾、把拳头包裹住,用塑料打包袋扎紧;破烂的一次性筷子仍旧留在其中。
李查克颤抖哆嗦着,拿起另一条湿毛巾;把它扎在手腕上、拉紧,免得血液继续从掌动脉与指动脉流出--
最后,他在西服内袋里摸索、掏出根浑圆的短管子。他展示性地举在兜兜面前:
“配发的兴奋剂,手...太痛了--我需要用一下。麻烦...稍等。”
李查克用牙齿撕开塑料外包装、卷起袖管,把无针注射器砸在小臂上。
深、且长的呼吸过后,他再一次开了口。声音中依旧带着剧痛引起的颤抖:
“...兜兜,我很抱歉。希望你原谅我--我的求生欲导致我做出了这些行为。”
“因为你...表现出来的一些个性,让我以为可以...加深一下关系。你太厉害了,让我想要赌一把。对不起。”
李查克的语速很快,只是带上了少许的沙哑和痰音。
“我们现在应该去...寿竹151大厦:之前我出过几单任务,处理一些破坏这个寿竹151建设工地进度的人。所以明面上它是曙光地产的项目,但其实是亚欧邮政投资的。我判断的依据是:外勤不接外头的单子,只处理自家事务。”
“按照亚欧邮政的习惯,应该是会在地下留出几层,不对外出租;专门留给内部进行机动使用--”
“而且这次建筑的投入很大:可能是打算要在芒街市建立长期可用的分部。我推测是这样。”
“我觉得去那里就可以找到...找到关于迷狂更深入的信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其他几盘录像带确实还有些信息,但也不多:跟我在大排档那里说的差不了多少,是关于自检部分的。”
“还有,还有:我的科长到了芒街;她手里有你肯定没见过的东西。”
“你没见过,绝对没见过...她手头有一个项目,产出非常厉害。我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是--但是...科长做出来了怪物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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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怪物?怎么个怪法?是不像人类的那种--算了算了,先别告诉我!我要留点悬念。”
兜兜眼睛好像骤然闪出光亮来,不再裹在晦暗里:
“好!那就是--去亚欧邮政在芒街的分部,帮忙你处理这个科长:没错吧?”
“既然你这么诚恳地请求我,还跟我道歉:那我先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个坏人。如果她人还可以的话,我就帮你跟她讲讲理啦。”
说[讲理]两个字的时候,兜兜把拳头举到脸前、攥紧了;指缝间还留有木屑与李查克的血迹:
“呜啦呜噜拉扯大半天就为了这个,害!你们这些中年人非要搞得这么复杂吗?就这么定了。那还拖什么?别来什么好几天了,今晚我们就去;现在马上。”
他嘴里的话慢慢悠悠,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意思。可没有人会怀疑兜兜口中“现在马上”四个字的含义。
李查克裹在塑料袋里的手不住抖震、发出啪啦啦的响声,像是帕金森病患者:
“我觉得帮忙这个词,用的太轻了一些;如果公司真的如我所想、在芒街建立起了分部的话...那直接过去确实危险性很高:就算是兜兜你也一样。”
兜兜没有急着回应李查克--他忙着抽了几张桌上的劣质纸巾,把李查克前面吐掉的鱼骨包好、堆在桌子上:
“第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可能不去呀。第二,危险也很好玩,很有趣...如果真的碰到谁或者什么东西、能把我杀了--诶,你们都不好奇[死]是种什么感觉吗?”
之前数学家会像拨浪鼓似地摇头,但现在他却像个人体模特、站在那一动不动。
兜兜耸耸肩,手掌在雨衣上抹了两把:
“如果我到时候发现死很可怕,受伤也很可怕;那我再逃跑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