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学超算中心的荧光屏在深夜泛着冷光,研究员向方知行演示全息数据可视化技术。
空中悬浮着立体光点构成的鸭川水文模型。
“这是200x年引进的全息数据可视化技术,能立体呈现时空参数。”研究员解释道。
方知行凝视着光点:“凶手恐怕连投影仪都用成了凶器。”
方知行的手指在键盘上疾走如刀,NEC 200x年测试版分布式加密系统的代码流,在屏幕上倾泻而下。
方知行调出ERP系统的日期日志,光标停在“200x/05/15”字段:
“千年虫漏洞导致系统将‘平成十五年’误读为‘明治三十六年’。”
屏幕上的物流坐标如碎冰重组,最终拼出琵琶湖底的坐标。
“凶手利用时间戳错位,把现代订单伪装成明治年间的原料运输——这是用代码伪造的时空夹缝。”
方知行对研究员低声道:“这套系统是日本互联网泡沫后的产物,分布式架构虽能加密数据流,但千年虫漏洞反而成了凶手的工具。”
方知行将屏幕转向研究员,调出代码流,敲下回车键,屏幕上爆出蛛网般的红色报错:
“看这些伪随机数——NEC用量子比特模拟平行时空,订单数据像冰晶折射一样分裂重组,最终形成逻辑黑洞。”
研究员指着波动曲线惊呼:“这些伪随机数符合NEC系统的加密协议!”
方知行点头:“订单数据像冰晶折射一样分裂重组——但逻辑黑洞的位置,恰好对应五行星图的缺口。”
“但订单总量永远比实际消耗少一个黄金分割点——这是留给‘幽灵匠人’的位置。”
实验室的自动门倏然滑开,九条朔夜的羽织下摆卷进一股檀香气。
他指尖摩挲着镀银怀表,秒针跳动声与服务器的嗡鸣共振:
“方先生连数据也要用阴阳五行解读吗?”
“不,我用拓扑学。”
方知行启动投影仪,泛黄胶片上的物流坐标经棱镜折射,在墙面交织成莫比乌斯环:
“你通过ERP系统伪造了工坊的原料流向,但每笔虚数订单的物流坐标——”
方知行用激光笔圈出环体扭曲处:
“在拓扑学上连续变形后,与延历寺香炉灰的分布完全重合——这不是巧合,是九条用香灰为凶案盖上的梵文印章。”
九条的怀表突然发出齿轮卡壳的异响。
鉴识课的报告在凌晨传来:香灰中的松脂成分,与比叡山古松年轮完全吻合。
方知行合上档案,晨雾未散时,他的车已驶向延历寺的山道。
晨雾中的延历寺根本中堂,香炉青烟与山岚纠缠成螺旋。
方知行蹲在诵经殿角落,紫外线灯扫过积灰的香炉底座,几粒银灰色香灰,在紫光中泛起磷火般的幽蓝。
鉴识课的显微镜下,香灰颗粒的松脂纹路与比叡山古松年轮比对成功。
方知行调出延历寺1983年的香炉记录,铯-137的浓度峰值,与九条父亲贱卖雕刀的日期完全重合。
“铯-137衰变产物。”
方知行将取样瓶递给鉴证人员:
“这种放射性同位素,只在平成初年的延历寺特制线香中出现过。”
法医的平板电脑突然震动,第四具尸体的耳道显微照片弹出——那些蓝灰色颗粒与香炉灰烬的分子结构完全重合。
“死者是锻刀匠。”
方知行用镊子夹起一片冰晶,内部嵌着微型刀纹:
“而能接触到这种香灰的人,必须是幼年在此修行的……”
九条的冷笑被山风撕碎。
他站在回廊阴影中,左手第一次完全暴露——皮下植入的永冻装置阀门上,赫然刻着延历寺的梵文戒疤。
“你以为这是罪证?”
九条抚过阀门,冰晶从指尖生长而出:
“这是匠人与佛祖的契约。”
“契约?”
方知行翻开泛黄的《九曜工坊年谱》,停在1983年的条目:
“你父亲贱卖祖传雕刀给电子厂商那天,寺里记载的香灰铯-137浓度异常飙升。二十年后,同样的同位素出现在尸体耳道——”
方知行逼近九条,声音如手术刀切开伪饰:
“不是契约,是诅咒。”
山雾突然被直升机的探照灯刺穿。
警方从天而降,九条却仰头大笑,怀表盖弹开的瞬间,内置的微型投影仪在空中投出全息遗嘱——正是其父当年签署的刀具转让协议,末尾盖着京都化学的印章。
“看清楚!”
九条嘶吼着扯开衣襟,永冻装置的管线如血管般爬满胸膛: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正是其父颤抖着签署合同的场景,数控机床的钢爪碾碎雕刀的刹那,冰晶碎片如泪滴般四溅。
“看清楚!九曜家的魂被钉在电子屏幕上,变成一串二进制代码!”
方知行默然举起平板,屏幕上是京都化学200x年的内部邮件:
“逆蒸散喷雾研发组第三成员——也就是第三名死者的弟弟,上周被发现在琵琶湖底溺亡。”
方知行顿了顿:“而打捞记录显示,他口袋里塞满了九曜工坊的冰晶碎屑。”
钟声轰然炸响,惊起满山寒鸦。
九条踉跄后退,左手阀门因情绪波动喷出冰雾,在青石板地面积成一滩扭曲的镜像——那分明是江户时代九曜家纹的倒影。
“你冻结的不是传统!”
方知行踏碎冰镜:
“而是困在时光琥珀里的自己。”
远处传来无人机的蜂鸣,警用热成像仪锁定了冰窖通道的坐标。
方知行知道,当真相如融雪般倾泻时,那个穿着羽织的“永恒囚徒”,终将溺毙在自己铸造的冰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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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工坊地下冰窖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冰纹,冷光灯在冰晶间折射,将九条与方知行的影子切割成碎片,如同裂镜中的对峙。
方知行的呼吸凝成白雾,在他与九条朔夜之间,织出一张转瞬即逝的蛛网。
“你父亲用祖传雕刀换了三台数控机床。”
方知行举起平板,屏幕上是1983年的交易录像:
“但他没料到,二十年后这些机器生产的冰雕模具——”
方知行指尖划过冰壁上悬挂的江户切子刀具复制品:
“会成为你杀人的凶器!”
九条的左手猛地按向永冻装置阀门,皮下金属管线骤然发亮,冰晶如藤蔓般从袖口疯长而出。
“闭嘴!”
九条嘶吼着,声音在冰窖中撞出金属回响:
“这些冰晶里,凝结的是九曜家三百年的魂!”
方知行踏前一步,军靴碾碎地面积冰:
“不,是执念的尸骸。”
方知行甩出投影仪,虚数订单的物流坐标如萤火虫群在空中汇聚,最终拼出琵琶湖底的溺亡者坐标:
“第三名死者的弟弟,尸体口袋里的冰晶碎屑——你连复仇对象都选错了。”
冰窖深处突然爆出机械轰鸣,老式制冷机过载喷出雪白冰雾。
九条踉跄后退,永冻装置的管线,因超负荷运作迸出电火花,冰晶在他左臂凝结成扭曲的铠甲。
“你懂什么!”
九条扯开羽织,胸膛上蜿蜒的金属血管突突跳动:
“当年那些商人用代码篡改刀具纹样时,传统就已经死了!”
方知行从证物袋抽出一柄冰雕刀,刀身映出自己冷峻的侧脸:
“所以你用京都药科大学的冷冻剂,把人体雕成《洛中洛外图》里的匠人?”
方知行猛然挥刀劈向冰壁,刀刃嵌入冰晶的瞬间,内部暗藏的金属丝网爆出蓝光——那竟是微缩版的京都塔钢结构模型。
九条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壁倒映出童年的幻影——
父亲颤抖的手正签署合同,数控机床的钢爪碾碎传家雕刀。
年幼的九条将冰晶贴在刀柄残片上,水珠却顺着指缝滴落,融化成一滩扭曲的九曜家纹。
“不够冷……还不够冷!”
九条嘶吼着将手按向永冻阀门,冰晶如毒藤般缠上左臂。
“五个受害者对应五处坐标,构成阴阳五行星图。”
方知行将激光笔的红点锁定京都塔:
“五行星图的缺口不是误差,而是凶手刻意留白的祭坛——你想用最后一具尸体填平传统与科技的裂缝,却忘了黄金分割率从不怜悯执念。”
制冷阀突然炸裂,冰晶暴雨般倾泻而下。
九条在碎冰中狂笑,左手阀门喷出的寒气将落冰重新塑形,在空中凝成其父贱卖雕刀的全息场景。
“看啊!”
九条嘶声指向幻象中签署协议的老人:
“九曜家的魂被钉在电子屏幕上,变成一串二进制代码!”
方知行突然甩出证物袋,袋中冰晶碎片撞上全息投影,折射出诡异的双螺旋光路——那正是虚数订单中隐藏的DNA加密层。
“你父亲留下的不是耻辱。”
方知行逼近九条,声音穿透冰晶碎裂的脆响:
“是警告。他在交易合同里嵌入了自毁程序,可惜你从未破解。”
九条僵在原地,永冻装置的嗡鸣渐弱。
冰窖温度开始回升,尸体表面的冰晶如蜕皮般剥落,露出第四名锻刀匠青紫的面容——耳道深处的香灰随融冰渗出,在积水地面晕开延历寺梵文的轮廓。
“收手吧。”
方知行拾起一片融化的冰晶,水珠从他指缝滴落:
“你冻结的每具尸体,都在加速传统的消亡。”
“你错了!”
九条猛然扯断胸前管线,液态氮如血液喷溅,在冰面蚀刻出江户城地图:
“只要完成五行星图,我就能——”
话未说完,方知行突然挥拳砸向冰壁某处。
裂纹如闪电般蔓延,整个冰窖的彭罗斯三角结构应声崩塌。
九条脚下的冰层轰然塌陷,永冻装置在高温中爆出最后一道冰环,将他与二十年前的交易幻象冻结成一体。
警笛声穿透冰窖时,方知行正凝视着逐渐融化的冰棺。
九条凝固的面容上,一滴冰露悬在眼角,将坠未坠。
“最完美的冰晶……”
方知行转身离去,军靴踏碎满地冰镜:
“永远诞生在破碎的瞬间。”
远处,京都塔的霓虹刺破晨雾,像一柄烧红的刀,剖开了平成年代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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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x年3月,渡月桥的枫叶第三次染红鸭川时,方知行在桥头停住脚步。
结案报告显示,首案与末案横跨十个月,恰与五山送火的周期同步。
秋阳穿透薄云,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与一年前冰晶碎屑划出的刻痕微妙重叠。
对岸的京都塔玻璃幕墙映着流云,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晶,折射出平成年代最后的冷光。
精神病院的铁栅栏,在枫影中若隐若现。
透过单向玻璃,九条朔夜正用永冻装置残存的冰晶在桌面刻划,每一道痕迹都是江户城地图的残片。
他的左手已换成钛合金义肢,但植入阀门的凹槽仍渗出细密冰珠,在地面凝成扭曲的九曜家纹。
“《平成冰晶考》的版税全捐给了传统工艺保护协会。”
助手递上热茶,蒸汽在寒风中蛇行:
“但网上都在讨论,您书中提到的‘文化性偏执障碍’。”
方知行摩挲着新书扉页,纸张掠过指尖的触感让他想起冰晶崩解时的刺痛。
“他们搞反了因果。”
方知行望向河面漂浮的枫叶:
“不是偏执催生美学犯罪,而是对消亡的恐惧异化了美学本身。”
一阵机械嗡鸣撕裂寂静。
对岸的工地正在拆除最后一间町家老铺,全息投影广告牌在空中拼出“传统主题乐园”的霓虹标语。
方知行突然捏紧茶杯,瓷壁裂纹如冰晶纹路般蔓延——那正是九条工坊冷库中冰雕观音的雕刻角度。
深夜的特别法庭笼罩在蓝光中。
文化厅官员将「美学犯罪」鉴定报告摔在桌上,全息投影中的冰晶碎片如星群旋转。
“最高裁认定,永冻装置与虚数订单构成‘新时代的物哀’。”
检察官的声音带着荒诞的兴奋:
“这或许能成为无形文化财保护的新范式!”
文化厅官员激动地挥舞全息报告:
“虚数订单算法能完美保存传统工艺数据,这是新时代的物哀!”
方知行猛然起身,风衣扫落冰晶模型:
“把谋杀逻辑代码化,再裱进数据库叫‘保护’?诸君推崇的现代化,不过是给棺材刷金漆!”
方知行按下遥控器,屏幕闪现九条在病院刻画的江户城地图,冰晶轨迹与「传统主题乐园」的施工蓝图完全重合。
文化厅官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份蓝图的投资方,正是二十年前收购九曜雕刀的京都化学。
庭外突然传来骚动。
两人抬着裹尸袋冲进走廊,袋中滑落的冰晶泛着幽蓝——第五具尸体被塑造成陶土人偶,琵琶湖底泥混入冷冻剂,龟裂的纹路如干涸的河床。
方知行俯身查看尸体耳道,香灰随融冰滴落,在地面晕开延历寺梵文的最后一笔:
“土属性对应陶艺……京都最后的土窑上月被填平建了停车场。”
终审判决下达那日,方知行独自站在结案的渡月桥上。
助手发来简讯:九条在病院用冰晶复刻完洛中洛外图后,永冻装置因过热自毁。
残存的冰雕在监控画面中缓缓融化,最终汇成一行水渍,形似其父遗嘱签名。
秋风掠过鸭川,卷起方知行脚边的报告书。
他俯身拾起时,一片枫叶恰好嵌入纸页裂缝,叶脉与冰晶雕刻的量子函数图完美交叠。
融雪渗入青石板裂缝,金属刻痕在水渍中浮现——不再是五行卦象,而是一串二进制代码:0110101101111001(九曜的罗马音KYUUYOU)。
方知行踩过青石板上的二进制刻痕,冰晶碎片在掌心映出条形码的阴影——那是九条父亲交易合同的编号,也是京都化学数据库中被压缩成像素的九曜家纹。
“从雕刀到算法,锈蚀的从来不是金属……”
他碾碎冰晶:“而是把灵魂典当给代码的我们。”
远处传来动漫宣传车的广播,新番《冰之彼岸花》的主题曲混着电子三味线音色,将谋杀案谱写成赛博时代的物哀咏叹。
“方老师,京都化学想买下虚数订单的算法做文化遗产数字化……”
助手的语音讯息在空气中震颤。
方知行没有回头。
他指尖轻弹,一枚冰晶碎片划过抛物线坠入鸭川,激起的涟漪,将倒映的京都塔霓虹撕成碎金。
“告诉那些家伙。”
方知行对着河面低语,声音融进秋风:
“真正的传统,从来不在他们冷冻的数据库里。”
枫叶簌簌而落,像一场迟来的火雪,覆没了青石板上最后的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