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军大营·辎重营
晨雾未散,陈默就被鞭子抽醒。
“益州猪猡!搬粮去!”荆州口音的校尉一脚踹翻药罐,陶片溅起时划破陈默的脸。他抹了把血,看见苏蘅昨夜画的桑皮地图正被靴底碾进泥里。
粮车停在营盘西侧,三十辆牛车围成半圆,麻袋缝里钻出灰绿色的霉斑。老赵蹲在车辕上啃蕨饼,喉结滚动得像咽刀子:“糜威大人送的‘好粮’,吃一口拉三天。”
陈默刚要搭话,突然被个穿锦袍的胖子撞开。那人腰间玉带扣着“糜”字铜牌,正对押粮兵耳语。
“……掺三成糠秕……账上写足额……”
碎语飘进耳朵时,陈默的掌心发烫——父亲死前攥着的铜钱,就是用来买这种“官粮”的。
伤兵营·申时
腐肉味混着艾草烟,苏蘅正在给个少年截肢。那孩子最多十五岁,因偷喝马奶酒被罚去先锋营探路,踩中了竹签阵。
“忍着。”她咬断麻线,突然把块软布塞进少年嘴里。锯子摩擦骨头的咯吱声里,陈默看见她手腕内侧的旧伤疤——像条蜈蚣,从虎口爬到肘弯。
“荆州派的私刑?”他递过烧红的烙铁。
苏蘅没答话。帐外忽然传来惨叫,她冲出去时药囊钩住了帐钉,靛青布料“刺啦”裂开,晒干的白芷洒了一地。
五个益州兵被绑在旗杆下,后背血肉模糊。糜威摇着蒲扇冷笑:“偷军粮?按律当斩!”
陈默认出了其中一人——昨夜帮他修鞍辔的王五。这人有个瞎眼老娘,总把饷银换成盐巴托人捎回家。
“他们偷的是霉米!”苏蘅突然喊出来。
全场死寂。糜威的扇子停了,目光像毒蛇信子舔过她的脖颈:“小娘子,这话要掉脑袋的。”
赵云军帐·三更
陈默跪在羊皮地图上,膝盖被硌得生疼。烛火映着赵云鬓角的白发,这位常胜将军正在摩挲一面残破的“汉”字旗——汉水之战时从曹军手里夺来的。
“账簿给我。”
竹简递过去的瞬间,帐外响起脚步声。赵云闪电般将简册塞进铠甲夹层,陈默的额头立刻被冷铁抵住——是赵云的亲兵。
“大将军好雅兴。”糜威挑帘而入,锦袍上的蟠螭纹在灯下泛着血光,“深夜审逃兵?”
赵云轻笑:“糜监军莫非来讨教枪法?”他忽然将长枪掷出,枪尖擦着糜威耳钉钉入帐柱,震落一层灰,“末将的‘百鸟朝凤’,还缺个活靶子。”
糜威退后两步,撞翻了药箱。苏蘅晒的当归滚出来,陈默看见赵云瞳孔骤缩——药材堆里露出半截黄麻纸,正是他昨夜默写的贪污名单。
辎重营·黎明前
陈默被泼醒时,嘴里全是尿骚味。
“益州狗也配告御状?”糜威的靴子碾着他手指,竹简碎片在火盆里蜷曲成灰。陈默透过血雾看见老赵的尸体——老头喉咙插着半截箭,正是赵云亲兵专用的白羽箭。
“赵子龙保不住你。”糜威揪起他头发,“知道为什么选今天动手吗?”
远处传来号角,吴军火攻的浓烟已染红天际。
陈默突然笑了。他吐出半颗断牙,血沫子喷在对方绣金线的衣领上:“因为……刘备大王今天……要连营七百里?”
鞭子抽下来时,他听见苏蘅的尖叫。
猇亭江畔·午时
烈日把铁甲烤得发烫,陈默被反绑着押往火线。先锋营的死士们正在饮诀别酒,酒碗传到他手里时,有人往碗底塞了片桑叶——是苏蘅的药囊布料。
对岸吴军战鼓如雷。陈默突然挣开绳索,扑向糜威的亲卫队。箭矢穿透肩膀的刹那,他咬住那人的耳朵嘶吼:“账簿副本在苏蘅——”
亲卫的刀光斩落时,陈默看见江面上漂来一具女尸。靛青衣袖像残破的旗,苏蘅浮肿的手里紧攥着黄麻纸,墨迹被江水泡成了血的颜色。
火油罐在身后炸开。热浪吞没视野前,陈默想起父亲的话:
“到了阴曹地府也别用汉五铢。”
铜钱在火中熔化的瞬间,长江上刮起了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