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医家与黑市

这是晚清，

洋人擎着文明棍立在上头当一等人，旗主子揣着铁杆庄稼横在中间是二等人，汉家权贵则捧着银元作三等人。

至于寻常升斗小民？那不是人。

而龟奴这等贱籍……连牲口都算不上。

这样一个可怜人究竟有何际遇，能产生出被‘乱世谶瞳’观测到的因果？

褚青石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倒合时宜。

十四岁身量未足的身体，让他的存在感很低，埋着脑袋怎么观察别人都不会被注意。

……

不知姓名的龟奴佝偻着脊背在前边引路，等待着两人走出咸肉庄后才发现……墙后竟藏了条阴湿暗巷。只要穿过三尺窄道，天地豁然开朗。

睁眼瞧去是一处集市……

集市上人头乌泱泱攒动如浪，三教九流，林林总总，左右勾栏院挑着红纱灯。旁边烟榻上横陈着吞云吐雾的大烟鬼，拳馆里壮汉拳拳见肉，溅上血花时便炸开阵阵喝彩。

青天白日下蹊跷得很

——甚至往来行人多是短打劲装，腰间鼓鼓囊囊别着家伙。

“这是哪儿？”

褚青石故意落后两步，脚下布鞋碾过石子儿，满脸愁容。

来这世界已有三日，自己竟对这些关键信息无一知晓，既不知武学分新旧两派，更不晓租界国际形势，以及……精怪究是何物？

现在见了这么个好去处，他实在想去打探情报是紧。

“唉……可惜。”

三人快速在人群中穿行，又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幽暗巷道，停在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咚——咚咚——咚”

龟奴叩响铁门，三长一短。

褚青石眯起眼，瞧见原本木然的汉子指节竟泛着青白，他是在……怕？

片刻后，铁门上豁开了一条缝，黏腻的水声裹着腥气涌出。露出一双独目似剥了皮的青蛙！

——下眼睑外翻着猩红嫩肉，灰白翳膜眼球随着眼皮翕张转动，似乎每眨一次眼都带起黏痰拉扯的响动。

“嗬...原来是小阿三长胆色了啊……”门后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在石板上拖拽，“有一天竟带得着这等贵客来寻我休老头……”

龟奴两腿战战，就在眼看人就要遭不住恐吓，两眼一翻晕过去，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的张铁生终于站了出来。

恭恭敬敬行了礼，故作豪迈道：

“沧州把式张铁生，今儿特来此地，求见休老问岐黄之道！”

这番作态倒是端得方正，若不见了其昨日在韩五跟前谄媚模样，倒真像个江湖豪杰。

褚青石心底鄙夷，嗅了嗅鼻腔内钻入的消毒水、酒精气味。

“不错…不错……是块好材料。”

门缝里淌出的目光充斥着贪婪与欣赏，黏在张铁生下腹丹田处，好似屠夫掂量着砧板上的五花肉：“是小五儿介绍来的吧？他倒会疼人……”

说着，在所有人都认为门后医家要答应时，他话头陡然急转：“可老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儿能治病啊......不过是闻到你身上‘除锈汤’的味儿，对新派武者起了几分兴趣。”

“是……”

罢了，罢了，张铁生犹豫再三后，一咬牙撕开下腹部的布条，将整枚丹田暴露在空气之中。

门后的双眼骤然光芒大盛：“好好好，既然你是新派武者，那这场生意我接了！”

随着门栓的转动，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等彻底打开之后，众人才看见门后不止一人。

名作休老的医家站在打开的中间，笑得开怀渗人，犹如一朵盛开的残菊，而身旁则是几名沦为“药人”赤身的青壮，只留胯间一条三角破布遮掩关键。

褚青石余光扫过这些“药人”，喉头猛然泛起酸水。

这几具筋肉虬结的躯体上，无数缝合线犹如蜈蚣般在皮肉间蜿蜒；最左侧的汉子肩胛骨处多出两截灰白手臂；居中者从耳根到锁骨裂着锯齿状开口，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露出里头暗红的喉管。

但最骇人的当属右侧的“俊俏郎君”！

原本剑眉星目的面皮被生生用粗麻线缝上张狼犬的吻部，森白療牙刺破下颚，随着喘息滴出涎水。

“让让！让让！你们这些憨货跟着作甚？别在门口当道，没看见客人来了吗！”

因为被这几人挡着看路，休老气极，抡起拐杖就砸向几人。

杖头镶的制铜鹤喙在几人身上凿出闷响，可受击者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动半分，恍若钉死在原地。

“这……”

诡异的一幕让张铁生萌生退意，但内心中成为真正新派武者的执念终究压下了惧怕。

握紧了藏在裤裆里的匕首，咬牙走进了医家为他扫开的路。

褚青石在后边刚准备跟上，却被龟奴拦下，冲他摇了摇头。

不明所以，但那扇铁门却没有等他，已经关得严实。

“……”

突然，龟奴汉子一把扯下面罩，狰狞的面孔上张开唇齿。

褚青石下意识后撤半步，却见他口腔中只有半截舌根在轻轻颤动。

再回过神时，掌心已被粗粝指节扣住，写下——

“你非客”

“意思就是我没资格进吗？”

三个字划在掌纹间，令褚青石有些焦躁，愤愤做出了符合身体年龄段的举动，啃着指甲。

原计划在张铁生调整“气阀丹田”时暗动手脚的筹谋全落了空，可谓不甘。

本来自己只需要适时提出调节丹田压力表盘的益处，就完美抹消掉怀疑，借医家的手给张铁生下套，现在……

自己不能进去咋整？

只能回到原计划，自爆身份，以身为饵了。

褚青石焦虑的原地踱步，忽然扭头看向龟奴。

“你应该很熟悉这片集市吧？”

“我是刚刚那人的徒弟，按理说咱们是一起的，既然不让我进去，那你带我去集市转一圈如何？”

做生意嘛，有失有得，褚青石快速调整心态，退而求其次。

记得别的主角逛集市总能买到好东西，自己有着‘乱世谶瞳’傍身，怎么着都得有所收获吧？

在褚青石不依不饶的注视下，龟奴还是缓缓点了头，领着他去了另一条小巷。

“这莫不是一处专为武者开辟的集市？”

褚青石四处打量，渐渐被西南角草棚下人影幢幢吸引。

比起他恨不得把摊位塞满的商贩，这家显得很是寒酸，只是简单支了一块木板招牌写着“白鸭”二字。

“这……”

褚青石眉头紧蹙。

这里算是武者黑市，不是菜市口，所以鸭贩贩卖的也不是“鸭”，而是人！

只见七八个半大少年被一根草绳串着锁骨，脖颈系着褪色红的布条，活似年关前待宰的牲口。

摊主敲着铜锣吆：“新到的淮南货！皮实的嘞！”

围观者多是短打装扮的武人，褚青石耳尖微动，听得周围“人桩”“试劲”等字眼。随即龟奴又用指甲在他掌心用力刻下“白鸭”。

白鸭，又称作宰白鸭，源自简陋的司法程序，诞生的一种罪孽缠身的职业

——白鸭贩子

与人贩子大同小异，却要高级一些。

他们常出没于贫民窟或暗巷，举灯往来，像挑家禽般物色少年为权贵顶罪，号称：“五十两可买童子顶罪，百两可换少年首级！”

但……这里是黑市，白鸭贩子犯不着来这儿买卖，那些被麻绳套住脖颈的少年另有用途，那便是

——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