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李茜在昏黄路灯下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推着自行车朝这边走来——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
那是——
“妈妈!”
朱老师刚解开绑着大铁门的布条,李茜就蹦着捧着饭碗跑到李文英面前,高高举起碗,“妈妈看老师给我做的好好吃!”
李文英朝朱老师老师投去感激的目光,她揉了揉李茜的头柔声道:“你有和朱老师说谢谢吗?”
李茜摇摇头:“我刚刚忘记了,谢谢朱老师!”
朱老师:“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是我们做老师的分内事。”
她望向墙上的表道:“快八点了,你们快回去吧。别搞太晚了孩子吃不消。”
李文英:“哎,好那打扰到老师了。”
朱老师摆摆手目送她们走远后,重新把布条系好并上铁锁。
回去的路上李茜坐在自行车后座不满说道:“妈妈你下次能不能早点来接我,幼儿园每次就我最后回家。”
“妈妈在上班没办法呀,工厂七点半下班……”
李茜扯着李文英后背的衣服,不满地嘟囔着“那妈妈你换个别的工厂好不好”。
手指触及的布料传来一阵异常的冰凉与黏腻。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借着昏暗路灯的光,这才看清——妈妈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从肩胛到腰际,洇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汗渍,紧紧贴在皮肤上,在夜风里蒸腾着微弱的热气。
短短20分钟从工厂赶到幼儿园,她分明是没有休息片刻。
“我也不想干呀,想去更远的地方赚很多很多钱,这样你才能有以后上学的学费,妈妈能自己建个房子,好早点搬出奶奶家,让我们娘俩有个自己的窝。但你太小了,妈妈只能在家附近干。”
“妈妈我认识回去的路我可以自己回去。有很多小朋友都是自己回去的,我也可以自己回去,这样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啦。”
“不行,这条路上这么多池塘你掉下去了怎么办?等你长大一点再说。”李文英沉下声来。
李茜试探问道:“长大一点就可以自己回去吗?”
“当然!”
“好!”这是李茜头一回如此强烈地渴望长大。只要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妈妈就能飞向更远的地方了。而自己,也不用再成为教室里最后那个回家的小朋友了。
……
渴望长大的力量,在那个寒冷的寒假傍晚,似乎还不足以驱散等待的漫长与刺骨的冰冷。
当凛冬降临,幼儿园放了寒假,雪粒打在幼儿园铁门上沙沙作响,李茜又在等妈妈。这一次,那个和她关系很好、两家住得很近的小男孩王颖陪在她身边。李茜还在走廊尽头踮脚张望时,王颖把半条围巾往她脖子上一绕。
“我的围巾可暖和了,妈妈新买的!”
李茜朝他浅浅一笑,“哇!好暖和,戴上我的脖子都不见了。”
“你喜欢我就送你了。”男孩看着李茜笑了,他也很开心。
“杨嫂嫂知道了你给我了,她会骂你的。”
“我就说我弄丢了,妈妈不会把我怎么样……”王颖得意的回答。
他叫王颖他们两家很近,两个孩子经常互相串门,互相送吃的。王颖的妈妈——杨婶听说李文英把她的孩子送去幼儿园了,紧接着也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去,反正那是她大姑子开的幼儿园,她也不用交钱。
朱老师接到一个电话后,对她刚走到她身旁的丈夫说:“你等会儿上去不是有事嘛,把这两个孩子顺路带回去。”
丈夫答应道好。
“来你们两个跟我走,都坐好了”
王颖坐在踏板摩托车后面,李茜则站在摩托车踏板上,车前只装了一个挡风罩,但这根本就阻挡不了寒冬刺骨的冷风。
刚上车一分钟不到李茜的手就冰的不行,似乎是担心车速快了冷风更强劲,所以朱老师丈夫开得很慢,明明只有一公里多,却硬生生开出了两公里路程的感觉。
寒风击打着李茜的脸,冻的她牙齿直打快板,挡风罩结着薄冰,根本挡不住刀子似的西北风。李茜蜷缩在踏板上,鼻尖冻得发酸,睫毛上凝着白雾,像停了两根小冰棱。
摩托车碾过结冰的马路,每走一步都“咯吱”响,排气管喷出的白雾在脚边聚成小冰堆。
摩托车仿佛在冰面上跋涉了一个世纪,当那熟悉的家门终于出现在眼前,李茜感觉自己几乎成了一尊冰雕。她的指尖已冻成红萝卜色,指甲缝里渗着青白,摸索着门把手上的冰棱,半天才转动锁芯。她费力伸出一只手去开门,开门动作缓慢而又僵硬。
开门的那一刻,她就愣住了,妈妈正在和奶奶她们围着火盆烤火,她们剥橘子嗑瓜子,其乐融融。
在家那为什么不去接她,她好冷,她瘪了瘪嘴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李文英看向门外的李茜“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奶奶察觉到李茜回来了,连忙招手,“快来奶奶这儿,瓜子都给你剥好了。”
李茜却声音发颤,质问道:“妈妈你怎么不去接我……他们开车送我们回来的我站在车子前面好冷,我的手都动不了了……。”
“杨嫂嫂说她去接王颖,可以把你也带回来。我刚好打扫家里卫生就没去。”
“可是……可是……”
我想你去接我……
“可是她都没去接王颖,朱老师接了一个电话后就让一个叔叔送的我们。”
“一个叔叔?是不是经常和朱老师走到一起的?”
“对,我不想坐他的车,他开的好慢,我要冷死了。”
李文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皱紧眉头,这个杨嫂明明说自己去接怎么又打电话让别人送,先不说天气这么冷,地上都是雪,骑车容易打滑根本不安全。
李文英一把攥住那只红萝卜似的小手,掌心的温度试图驱散刺骨的寒意“你先在这烤火,我去给你热水洗个热水澡。”
李茜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烤火的暖意包裹着她,但指尖残留的刺痛和心底翻涌的委屈,让她想要长大的念头,比炉膛里的火苗蹿得更高、更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