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无数次从同一个梦中惊醒。

空调运转的嗡鸣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我伸手摸到额头上的冷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窗外，一弯残月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冷冷地注视着我的狼狈。

“又是这个梦...“我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梦中的画面清晰得可怕——十岁的颜书恒站在马路对面，川流不息的车辆不断遮挡着他的身影，却遮不住他灿烂的笑容。十八年过去了，那个场景依然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仿佛昨天才发生。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邮件。我叹了口气，放弃继续入睡的打算。反正再过两小时天就亮了，今天的提案会关系到我们团队能否拿下年度最大的客户。洗漱时，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的脸。二十八岁的周婧颖，广告公司创意总监，事业小有成就，却总在深夜被童年的幽灵纠缠。

“周总监，早“电梯里遇到的同事向我打招呼，我勉强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公司大堂的落地窗外，朝阳刚刚升起，给整个城市镀上一层金色。我快步走向会议室，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情况有变。“助理小林迎上来，脸色凝重，“陈总说'优品生活'那边临时换了对接人，我们的方案可能需要调整。“

我皱起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十一点收到的邮件。“小林递过平板电脑，“新来的市场总监要求我们今天重点展示数据分析和转化率预估。“我快速浏览着邮件，突然在落款处僵住了——“颜书恒，市场总监“。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不可能...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

“周总监？您没事吧？“小林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把第三部分的消费者画像换成转化率预测，把去年'春日系列'的数据分析加进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我调整呼吸，挂上专业微笑走进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可能的身影。

“这位是优品生活新上任的市场总监，颜书恒先生“陈总介绍道。

当我看到站起身的那个男人时，时间仿佛凝固了。十八年岁月将他从一个瘦弱男孩变成了挺拔的男人，但那双眼睛——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举手投足间透着成熟男性的沉稳，唯有左耳上若隐若现的一枚小小耳钉，透出一丝不羁。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的瞳孔微微扩大，显然也认出了我。但下一秒，他的表情恢复如常，仿佛我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久仰周总监的大名。“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清亮的童声。我机械地握住他的手，触感温暖干燥。“颜总监客气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完全不像内心翻江倒海的样子。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流畅地讲解着方案，回答各种提问，甚至开了几个得体的玩笑。但我的注意力始终无法从坐在对面的颜书恒身上移开。他专注聆听的样子，偶尔皱眉思考的表情，还有右手无意识转笔的小动作——都让我想起那个在课桌上涂鸦的小男孩。

“所以基于这些数据，我们预计首月转化率能达到12%以上“我结束陈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颜书恒。

他放下手中的笔，轻轻鼓掌：“很精彩的提案，周总监。特别是对Z世代消费心理的把握，非常精准。“

他的称赞听起来真诚而专业，但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那是只有我们才懂的密码。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我故意放慢收拾资料的速度，心跳如擂鼓。当最后一个人走出会议室，颜书恒关上门，转身面对我。长久的沉默后，他轻声说：“好久不见，婧颖。“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多少年了，自从他十岁那年突然转学，我们就再没见过。我曾给他写过无数封信，却从未收到回复。久而久之，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在梧桐树下和我拉钩约定“永远做好朋友“的男孩。

“你...还记得我？“我的声音细如蚊呐。他向前走了两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我怎么可能忘记？“他苦笑一下，“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那辆红色卡车开走后，你就不见了。“我突兀地说，梦境中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颜书恒的表情凝固了：“你还记得那天？“

“我经常梦到。“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让我答应不要让你看不见我，然后第二天你就转学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父亲突然调职，我们连夜搬到了另一座城市。我求他让我至少跟你道别，但他拒绝了。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等我终于有机会回去找你时，你家也搬走了“

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十八年的时光横亘在我们之间，却又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你现在...过得好吗？“他轻声问。

我想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职场上的一次次拼搏，想起空荡荡的公寓和冰箱上过期的便利贴。“挺好的。“我微笑，“就是工作太忙。“

他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颜总监，陈总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传来助理的声音“马上来。“他应道，然后转向我，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私人号码写在背面。这次...别让我再找不到你了，好吗？“

我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阵电流般的触感让我差点缩回手。名片背面是一串手写数字，字迹工整有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我听见自己说。

他笑了，那个笑容瞬间让我看到了十岁的颜书恒。“我知道。“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手中紧攥着那张名片，心跳快得不像话。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又振翅飞走了。

十八年前未完成的约定，十八年后意外的重逢。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在你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把失去的东西又还给你。只是，这一次，我们都不再是那个会在梧桐树下许下天真诺言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