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捐不是啥新鲜事,石山也曾伙同薛显向灵璧县士绅逼过捐。
不过说实话,此策并不高明,隐患还很大,须知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但面对故作神秘的方仲文,石山还是不动声色。
“嗯,听说过。莫非方主簿要俺也派捐?”
“咳!将军进军神速,围城前仅有四成认捐钱粮到位,其余还未运进城。罪官手中有本县士绅认捐的账册,可以用得上。”
方仲文的意思是要这些大户补上之前在林赤忽都手里认捐的钱粮,就不追究他们帮助鞑子对抗义军之罪。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如此就轻易让他们脱身,那起义军的刀也未免太不利了。
石山暗压心中不屑,问道:
“还有多少钱粮没到位?”
“粮约四千石,钱九千贯有余。”
战后,募兵练兵、修筑城墙、赈济灾民等事务要用钱粮的地方多了去,石山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些认捐钱粮全部到位,也只能满足一时之需。
“县中可还能弄到粮食?”
方仲文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
“有!朝廷制度,各村社皆建常平义仓,丰年则验口而收,荒旱则随人而给。近几年年景虽差,各仓当还有杂粮。若能取之,定够大军所需。”
这老滑头,忒不老实!
石山从徐州一路杀到虹县,岂能不知道村社常平义仓是咋回事。
莫说这些存在于账面的义仓究竟有没有粮,老子便是真信了你的鬼话派兵抢了各村公粮,不就成了致“小民衣食无着”的罪魁祸首?
到那时,“红心营”还如何立足虹县!
念及此处,石山正色道:
“红巾军乃讨虏义军,石某受李元帅重托,独领一营光复虹县,岂能能行此掠民之举?”
方仲文有些不屑,大元官军都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你这反贼倒装起圣人来了!
他已经见识了石山的狡诈,当然不信对方会这么天真,却张开嘴装作不解,等石山自己接着讲。
只听话锋一转,石山道:
“某要他们主动送来!”
“这怎么可能!”
方仲文脱口而出,脸上装作难以置信,缩在袖中的手指却已掐入掌心——贼酋奸猾如斯,断不会无的放矢,恐怕早已想好了拖自己下水的毒计。
果然,话刚说完,就见石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方主簿,你为官近二十年,早见惯了官场情弊,又主掌县衙文书籍簿,当知本地官绅底细。”
石山指尖轻叩案头堆积的籍簿文书,意味深长地道:
“那些欺瞒朝廷的账簿、官绅勾结的隐秘勾当,想来方主簿心中都有本明账吧?”
怕什么,偏来什么!
被贼军俘后虚与委蛇,只要能脱身而去,有的办法辩解;若能用计陷贼于险地,甚至伺机劝其反正,纵不能因此升迁,保命倒也不难。
但无论向谁捅出官绅勾结的马蜂窝,都讨不到好。
大元官场贪腐成风,官绅勾结弊病极深,却不代表这些事能摆上台面,通贼固然是掉脑袋的重罪,偷税漏税却也能家破人亡。
若是向贼酋和盘托出任内官绅勾结之事,那就是自绝于朝廷和士绅,以后就只能跟贼人一条道走到黑了。
方仲文脸色惨白,冷汗霎时浸透中衣,兀自强作镇定,犹豫了数息,心一横,语气决然地道:
“罪官实是不知——”
都到了这一步,还想挣扎?
莫非以为一死百了,今日殉难,就能做忠臣节士?
不待方仲文说完,石山就截断他的话,幽幽地道:
“林赤忽都已被石某生擒,你可知咱为何没带他回衙门?”
方仲文闭目长叹,达鲁花赤的嘴脸浮现——那是个连自己小妾偷人都能夸耀成“草原雄风”的草包,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届时,贼酋只需将部分供词稍加改动,栽作本官所言,本官便是现在就死在大堂之上,怕是也要背负不白之冤,做鬼都不得安宁。
想到此处,方仲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睁开眼,看向石山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畏惧和纠结。
石山向来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身份,基本没可能让方仲文真心投靠,之所以留着这个官场老油子,只是因为手里没有可用的行政人才。
此人是否真投降不重要,嘴里没有真话也不怕,只要不想死,就有法子拿捏。
靠威逼得来的人才没法放心使用,关乎身家性命,任你再如何威逼,方仲文都不可能和盘托出自己知道的官场隐秘。
但石山也不是需要廓清吏治的钦差,他只是个造反小头目,只想尽快安定虹县,只需抓住部分不法大户的把柄逼其“主动捐粮”就行。
就算这些人因此而心怀怨恨,以后想给自己捣乱,也会有所顾忌。
方仲文到底是聪明人,不多时就摆正了心态,脸色也迅速恢复平静,仿若刚才的决然求死只是石山的错觉。
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与贼人有限度合作了。
至少,只要做事,手里就有权,底下就有人,日后再争取脱身希望也更容易些。
“可否容罪官思量稍许,草具成册,再呈献将军?”
“可!给你两炷香时间。”
石山说完,也不客气,当即就命人将方仲文带到后院班房,与同时投降的三名小吏分开关押,要求四人各自供述所知官绅勾结之罪证。
他自己则留在大堂,继续翻阅文书。
在此期间,各营战报陆续传回:
六营夺下南城门后,指挥使吴六斤不顾伤势,亲自带部分将士直奔东城门,因进军迅速,未爆发夺门战斗,仅有少许溃兵逃走。
暂编营已控制并封存府库,龚午请千户尽快派人清点。
张蛋携田江首级巡城昭示军纪,遭三十余名二营士兵围堵抢夺,双方爆发冲突,恰好曾兴追击残敌至此,协助张蛋平息事态。
常铁头随后赶到,拦下被控制的本营士兵,每人鞭笞二十予以惩戒。
张蛋和曾兴职务均低于常铁头,现场聚拢的二营士兵也越来越多,二人不敢穷究此事导致扩大事态,得了常铁头的承诺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