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山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叶斓曦紧跟着瑶姬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脚下的碎石不时滚落悬崖,发出空洞的回响。身后远处,咸阳城上空的黑云中仍不时闪过血红色的闪电,如同巨兽受伤后的抽搐。
“再坚持一会儿。”瑶姬的声音飘在风中,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跃去,鹿角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冷光,“到前面的山坳就安全了。”
叶斓曦的肺部火烧般疼痛。十岁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但恐惧和愤怒仍推着他不断向前。父亲化为金粉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安全?”他喘息着问,“黑冰台不是有'夜游神'吗?他们能日行千里...”
瑶姬突然停下脚步,叶斓曦差点撞上她纤细的背影。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金色无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听。”
起初只有风声。接着,叶斓曦听到了——铃铛声。不是清脆悦耳的铜铃,而是某种骨质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蹲下!”瑶姬一把将他按倒在岩石后。
几乎同时,几道黑影从他们头顶掠过。那些“东西”形似人形,却生着蝙蝠般的肉翅,脖子上挂着一串串骨铃。最可怕的是它们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平滑的皮,在月光下泛着尸蜡般的惨白光泽。
“夜游神...”叶斓曦屏住呼吸。他曾听父亲说过,这些是黑冰台用死囚炼制的飞行哨探,没有视觉,但对活人的气息异常敏感。
一只夜游神在附近盘旋,骨铃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叶斓曦感到袖中的骨笛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要烧穿衣料。更糟的是,他的鼻血又开始流了——金色的血珠滴在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将石头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夜游神猛地转向他们藏身之处,无面的“脸”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它发出一声高频尖啸,召唤同伴。
“被发现了!”瑶姬一把拉起叶斓曦,“跑!”
两人拼命向山坳冲去,身后夜游神的尖啸声越来越近。叶斓曦感到后背一凉,接着是火辣辣的疼痛——一只夜游神的利爪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温热的血液顺着脊背流下,但与往常不同,这次的血...在发光!
金色的血液如同融化的金水,在黑夜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更奇怪的是,那些追逐的夜游神突然集体发出痛苦的嘶叫,像是被强光灼伤了眼睛。
“你的血...”瑶姬震惊地看着他,“竟然能伤到夜游神!”
叶斓曦自己也惊呆了。他抬手抹了把鼻血,将沾血的手掌对准最近的一只夜游神。金光闪过,那怪物如同被无形的手击中,倒飞出数丈远,撞在岩壁上化为肉泥。
“继续跑!别停!”瑶姬拽着他向前,“你的力量还不稳定,他们很快会适应!”
山坳近在咫尺,那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松林。就在两人即将冲入雾中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拦在路中央——是尚庭!他的右腿血肉模糊,显然在法坛崩塌时受了伤,但手中的长剑依然寒光凛凛。
“小巫觋,这是要去哪儿啊?”尚庭阴森地笑着,剑尖指向叶斓曦,“陛下可是很想念你呢。”
瑶姬挡在叶斓曦身前,鹿角突然伸长,如同两柄利剑:“滚开,秦狗!”
尚庭不屑地哼了一声:“区区山精也敢拦我?”他剑锋一转,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黑冰台律令——斩妖!”
剑上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一道剑气呼啸而出。瑶姬急忙闪避,但仍被削去了一截鹿角,断口处喷出银色的液体。她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瑶姬!”叶斓曦想去扶她,却被尚庭的剑拦住。
“别急,小子。”尚庭舔了舔嘴唇,“陛下只要你活着,可没说必须完整。我先砍了你的手脚,看你还怎么逃!”
长剑劈下的瞬间,叶斓曦本能地抬起手臂格挡。奇迹发生了——他体内那股灼热的能量突然爆发,金色的血液从毛孔中渗出,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薄膜。尚庭的剑砍在上面,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被硬生生弹开!
“什么鬼东西?”尚庭震惊地后退一步。
叶斓曦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泛着金光的手臂,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父亲一直警告他不要轻易使用的“血脉之力”。但现在,生死关头,这股力量自动觉醒保护了他。
“有意思。”尚庭很快恢复冷静,“看来西王母的血脉确实不凡。不过...”他狞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小瓶,“陛下早就料到这一点。”
他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剑上。那液体粘稠如血,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剑身立刻结了一层白霜,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北疆万年玄冰髓,专破各种护体神功。”尚庭得意地说,“小子,这下看你怎么挡!”
长剑再次劈来,叶斓曦仓促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眼看剑锋就要落下,突然一阵浓雾涌来,瞬间遮蔽了一切。雾中传来尚庭愤怒的咒骂声,接着是剑锋砍在石头上的脆响。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叶斓曦的手腕:“别出声,跟我来。”
是瑶姬的声音。叶斓曦任由她拉着自己在浓雾中穿行。奇怪的是,这雾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瑶姬却像是能看清一切,灵活地绕过树木和岩石。
“这是'迷踪雾',能干扰夜游神的感知。”瑶姬低声解释,“但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到达安全的地方。”
两人在雾中艰难前行。叶斓曦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金色的血液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衫。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体内的力量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坚持住。”瑶姬鼓励道,“就快到了。”
“到哪...”叶斓曦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
他本能地挥舞手臂,却抓不到任何支撑。下坠的过程似乎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瞬。最后,他重重摔在一片柔软的物体上,弹了几下才停住。
“蕨草垫。”瑶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改良过的,专门用来接住从上面跳下来的人。”
叶斓曦艰难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中。洞顶离地至少有十丈高,他们刚才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四周的岩壁上长满了发光的苔藓,提供微弱但足够的光亮。洞穴中央有一个小水潭,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
“这是...”
“我的临时住所。”瑶姬从一旁的石柜中取出几个小瓶,“自从太虚镜被嬴政夺走,我就一直在寻找解救母亲的方法。”她递给叶斓曦一瓶绿色的药膏,“涂在伤口上,能止血。”
叶斓曦接过药膏,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说...母亲?镜中那个女子真的是...”
“我们的母亲,瑶光。”瑶姬轻轻抚摸着自己断掉的鹿角,“西王母最小的女儿,也是巫咸一族的始祖。”
叶斓曦手一抖,药瓶差点掉落:“这不可能!我父亲从未提起过...”
“叶流云不是你真正的父亲。“瑶姬直视他的眼睛,“他是你的养父,也是看守者。两百年前,嬴政设计囚禁了母亲在太虚镜中,而你——她刚出生的儿子,被叶流云偷偷带出咸阳,伪装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叶斓曦脑中轰然作响。父亲...不,叶流云临死前的话突然有了新的含义——“你体内流着西王母的血”。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比喻,没想到竟是字面意思!
“证据呢?”他声音发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瑶姬叹了口气,走到水潭边:“看水中的倒影,不要看我的。”
叶斓曦迟疑地靠近水潭,低头看向水面。起初只有自己的倒影——一个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的男孩。但渐渐地,倒影开始变化...五官变得更加精致,额头浮现出一个金色的纹饰,眼睛也变成了和瑶姬一样的纯金色!
“这是...”
“你真实的样貌,被叶流云用巫术掩盖了。”瑶姬在他身边蹲下,“母亲被囚前在你体内种下了封印,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解开。今天你在危机中爆发的能力,就是封印松动的迹象。”
叶斓曦伸手触碰水面,倒影也随之而动。那个陌生的自己让他既恐惧又莫名熟悉,仿佛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为什么嬴政要囚禁...母亲?”
“为了长生。”瑶姬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太虚镜是西王母留下的神器,能照见三界众生,也能打开通往'归墟'的门户。嬴政相信归墟中有不死药,但他不知道,镜子里还关着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
瑶姬刚要回答,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叶斓曦也听到了——洞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探索。他紧张地看向瑶姬,后者示意他保持安静,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坠落的位置上方。一阵沉默后,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巫咸之子,若在下方,请吹响骨笛。”
叶斓曦一惊,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的骨笛。那是叶流云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别上当。”瑶姬用唇语警告,“可能是黑冰台的陷阱。”
仿佛回应她的怀疑,上面的声音继续说道:“叶流云曾言,'巫者当护生,而非伤生'。这是他教导你的第一课。”
叶斓曦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句话只有他和父亲知道,是开始学习巫术时父亲说的第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骨笛,轻轻吹了一个长音。
笛声在洞穴中回荡,发出奇异的共鸣。片刻后,一条绳梯从洞顶垂下,接着一个身影敏捷地爬了下来。
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身着粗布麻衣,腰间挂满各式各样的药囊和符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黑一白,黑色的那只如同深渊,白色的则像覆盖着一层冰霜。
“蜀山巫彭,见过公子。”老者向叶斓曦行了一个古怪的礼,右手按在左胸,然后反转手心向上,“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瑶姬从藏身处走出,警惕地问:“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巫彭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钥匙:“叶流云临行前将此物交给我保管,说若他三月不归,就凭此物寻找公子。”他将钥匙递给叶斓曦,“这钥匙与你的血脉共鸣,离得越近,温度越高。”
叶斓曦接过钥匙,果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温热。更奇怪的是,钥匙一接触他的皮肤,表面就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与他水潭倒影额头的纹饰一模一样。
“这是...”
“昆仑之钥,西王母宫门的钥匙。”巫彭的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也是控制太虚镜的三把钥匙之一。嬴政手中有一把,你母亲那把随她被囚在镜中,而这把...叶流云冒死带了出来。”
叶斓曦握紧钥匙,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日的惊吓、伤痛和疲惫终于击垮了他。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巫彭说:“睡吧,公子。在梦中,你会见到想见的人...”
黑暗。然后是星光。
叶斓曦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中,四周是浩瀚的星空,脚下是如镜的水面,倒映着无数星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父亲!”叶斓曦想要奔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叶流云的灵魂比生前年轻许多,穿着一袭素白长袍,眉目间满是慈爱:“斓曦,这是我的星魂残像,维持不了多久。听我说——巫彭可信,但瑶姬...要小心。她虽是你姐姐,但体内流着更多父亲的血,而我们的父亲...”
影像突然模糊了一下,叶流云露出痛苦的表情:“记住,太虚镜中关着的不只是你母亲,还有'它'!嬴政不知道,他额头的那块碎片已经让'它'渗入了他的神魂。你必须...”
话未说完,叶流云的影像突然被一道黑气缠绕。他挣扎着将一个星盘塞进叶斓曦手中:“这是巫咸一族的所有秘术...保护好钥匙...找到第三把...蜀山...”
黑气猛地收缩,叶流云的影像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破裂消散。叶斓曦想要抓住那些碎片,却抓了个空。他跪在星空中,无声地哭泣。
“弟弟...”瑶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叶斓曦转身,看到瑶姬的影像站在不远处,但她不是独自一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站在她身旁,穿着古老的服饰,面容被雾气笼罩,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清晰可见。
“母亲想见你。”瑶姬轻声说,“虽然只是她透过镜界缝隙投射的一缕神识。”
女子伸出手,轻轻抚摸叶斓曦的脸颊。那触感冰凉却温柔,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的孩子...”女子的声音空灵悦耳,“你长得真像你父亲...”
叶斓曦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但女子的影像已经开始变淡:“时间不多了...嬴政正在用镜片侵蚀我的封印...一旦'它'完全逃出...记住,三把钥匙合一才能...”
影像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无踪。叶斓曦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洞穴中的草铺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巫彭正在一旁捣药,见他醒来,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喝了它,能稳定你体内的血脉躁动。”
叶斓曦接过碗,发现手中竟然真的握着那个星盘!他震惊地看向巫彭,后者了然地点头:“星魂托梦,巫咸秘术。叶流云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你。”
“我见到了...母亲。”叶斓曦低声说,“她说嬴政正在侵蚀什么封印...”
巫彭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果然如此。嬴政额头那块镜片,正在释放'它'的力量。”他起身走到水潭边,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撒入水中,“我们必须尽快前往蜀山。那里有压制'它'的方法。”
“它到底是什么?”叶斓曦追问。
巫彭沉默片刻,最终摇头:“现在告诉你太危险。那个名字本身就有力量,一旦知晓,就会被'它'感知到。”他指了指叶斓曦的胸口,“尤其是你,体内流着西王母的血,与'它'有着天然的联系。”
瑶姬从洞穴深处走来,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上吧,我们该出发了。尚庭的伤不致命,他一定会带更多黑冰台的人搜山。”
叶斓曦接过衣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巫彭前辈,您是怎么避开夜游神找到我们的?”
老巫医神秘地笑了笑:“我自有办法。蜀山一派虽然式微,但对付几个没脑子的傀儡还是绰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向洞口方向,“不好!”
几乎同时,整个洞穴剧烈震动起来,碎石从洞顶簌簌落下。水潭中的水无风起浪,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结成冰晶。
“他们找到我们了!”瑶姬的鹿角瞬间伸长,“是黑冰台的'震地术'!”
巫彭迅速收拾药囊,塞给叶斓曦一个护身符:“戴好这个,能暂时掩盖你的血脉气息。”他又转向瑶姬,“带公子从密道走,我断后!”
“一起走!”叶斓曦抓住巫彭的袖子。
老巫医摇摇头,黑白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们带了'破界锥',若不有人留下干扰,你们走不远。”他轻轻拍了拍叶斓曦的肩膀,“记住,七日之内必须赶到蜀山通天岩,否则...”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洞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阳光如利剑般刺入黑暗。隐约可见几个黑影在上方移动,其中一个手持长锥,正是尚庭!
“走!”巫彭一把推开叶斓曦,自己则迎着落下的碎石跃起,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蜀山秘传——云屏雾障!”
浓雾瞬间充满洞穴,遮蔽了一切。瑶姬趁机拉起叶斓曦,冲向岩壁上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这边!”
缝隙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叶斓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浓雾中电光闪烁,巫彭的身影已经与几个黑冰台杀手战作一团。接着,瑶姬用力一推,他跌入了一条黑暗的甬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