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五日谈·下

费莱关于食尸鬼们行动的悲哀遐想并没有出现。

早这些怪物一步，营地内部开始崩溃。

或许是埃德蒙连日的外出都没有找到任何出口，又或许是行商队伍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总之，那枚经由营地众人联手酝酿的，名为“绝望”的情绪果实彻底瓜熟蒂落。

一月八号，费莱困于此的第三天。

埃德蒙团队，以及行商团队困于此的第六天。

在一个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的凌晨时间。

当天守夜的女孩主动投身于未眠食尸鬼的犬牙下，不住自发的惨叫哀嚎吓醒了在营地里的所有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先醒来的人们压低声音盲目道，他们左右环顾，抱作一团。

可周围只有黑暗同惨叫为伍。

短暂骚乱后，脑子还算清醒的埃德蒙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低问道：“艾米莉呢，守夜的艾米莉呢？她去哪儿了？！”

营地光亮燃起，所谓守夜人的位置上唯余一张薄纸片。

上面用些木炭写上了自杀等潦草笔迹。

毫无疑问，这时候响起的惨叫就是那位守夜女孩发出的。她绝望赴死的余悲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间。

在今晚之前，所有人即使有所悲哀绝望也被理智束缚着。

可现在，惨叫犹如短锯割开了一个难以估量的情绪泄口，再难收回。

“埃德蒙讲师，我们，我们还能出去吗？”

不知道是哪位学生问的，所有科考团学生的目光顷刻齐齐压了上去，配合着洞外不间断哀嚎声，让埃德蒙说不出一句话。

谁又敢保证呢？

沉默中，有人爆发了。

一个男生拎起了枪，一言不发地向外去。

埃德蒙眼疾手快，拦下他，并诘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报仇去。”

男生声音闷闷的，眼眶红肿。

埃德蒙喝止道：“站住，你这是送死。”

“我去报仇去。”

男生再次强调。

“你不能去，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知道有多少食尸鬼在呢。你这是送死。”埃德蒙喝道，“理智点，哈蒙。我们不该在这盲目送死。”

“别拦我。”

埃德蒙未动。

“别拦我！”

男生提高几分声调，将枪端起。

埃德蒙依旧不让路。

“别拦我！！”

男生不顾一切地咆哮道，手里的枪在此刻抵在埃德蒙的胸口，单指搭在扳机上。似乎下一秒，子弹就会穿膛而过。

埃德蒙始终坚定地拦着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行商队伍里的黑人南森出手了，二话不说打晕男生，将其捆绑好随意丢在地上。

南森阴冷道：“管好你的人，再这样咆哮，咱们谁都活不了。”

埃德蒙颓然低下头去，一场闹剧在沉默中结束。

而它的残留在此后愈发深远的影响着营地的众人。

被吓醒后的时间，所有人都没再能入睡。

豆大的火焰跳跃，平时未觉低矮的岩壁此时压降下来，咳嗽声，抽泣声，细微争吵声，因神经压抑产生的呕吐声，还有某位被绑者用头撞墙的沉闷声交错，让每一个人倍感煎熬。

有一瞬间，费莱还以为是回到了波士顿疗养院里。

虽然费莱的位置靠洞口近，但他在如此环境里一样不好受。

他手指无意识抓扯着头发，他紧绷着精神，以此不时会观望一眼窗外，也不知道是他恍惚还是眼花，他总觉得外面见不到东西的黑暗里藏着些什么。

会是怪物的身影还是不见得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

在他旁边，汤米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自听到惨叫开始他就如此了。

费莱感受到身旁人的抖动，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地牢里的经历。

那会不同于现在，那会连煎熬也不曾存在，有的只是恐惧与猜疑。

现在也能像当初一般吗？

费莱自我安慰道：“没事，我们的救援就在路上了，会没事的。”

汤米抬起一样感染上绝望的眼神，没几秒又埋进了臂窝里。

傻子都听得出这是欺骗。

后面的时间，费莱强打着精神出去了一次，打了些水回来。

只是回来后他一口也没喝。

费莱宁愿舔着皲裂的唇去观察水液在火中沸腾过程。

营地里现在太多需要解决情绪问题的人了，并没人在意他的举动。

一个发呆的人远算不上什么。

当然，除了不是人的那位。

第三天就在这样的怪氛围里度过了。

但今晚实在难熬。

埃德蒙先生的黑眼圈更重了，他承担起了他们团队今晚的守夜工作，以免再次出现送死的人。

在第三次跨过众人脚步来到洞口时。

费莱猛地睁开了眼，这将埃德蒙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

费莱却没有任何歉意。

他眼神幽幽，半天都没说话。

对视下，埃德蒙将头转了过去，他受不了这样的对视，就像是被什么怨偶盯着般。

尽管黑暗里看不清费莱的脸。

“埃德蒙先生，聊聊吗？”

费莱照例问道。

这是第三次，不出意料，他问的依旧是前两次的问题：埃德蒙团队来此的目的，以及他们被困的原因。

埃德蒙犹豫着，在嘴半张，声音将出来时。

一道从营地黑暗的角落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嘿，先生们，你们是在开茶话会么？”

火堆点燃，光映照在黑人南森的脸上，两撮胡须顺延着展现了一副不适合那张脸的奸诈。

费莱压低声音：“晚上好，维克多先生，您也没睡着吗？”

黑人南森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鬼地方，谁睡得着啊。”

“也是。”费莱附和道。

谈话间，埃德蒙已经收紧嘴巴，只将眼神投射过来。

黑人南森问道：“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出去的路，”费莱扯谎道，这项技能，他向来娴熟，“对了，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黑人南森作势停顿，像是痛心般，“唉，我们都死了好几个弟兄，都没找到。这就像是一座迷宫，即将困死我们。”

他讲这话的时候，费莱身旁的汤米，以及营地里许多根本就睡不着的都发出了点细微的动静。

“会出去的，会出去的。”

埃德蒙喃喃道，也是在自我安慰道。

费莱没说话。

却见南森再次发话，在这看似仅有三人醒着的空间抱怨：“比起出不去，我更担心一件事情。我们的粮食储备不够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每天都...”

埃德蒙惊讶道，后半程大伙都心知肚明的就没说出来了。

“我们原来带的东西只有商品，口粮很少。”黑人南森捏着胡子道，又看向其他两人，“你们如果有多的话，能稍微借我点吗？”

几乎是第一时间，埃德蒙便拒绝道：“恕我难以答应，这个问题不能由我决定。”

费莱没说话。

也不用他说，黑人南森似乎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略过了。

费莱一方仅有两个人，再多的口粮也不够匀出来的。

可实际上，费莱的口粮不仅没有富余，甚至快要见底了。

按预估，最多再够三天而已。

说到口粮问题，费莱不觉多看向愣头青方向。

这两天也没见他吃东西，他还每日都出去了，一走就是一天。

可他那瘦弱没有脂肪的身躯......

在费莱思考过程中，黑人南森假想道：“要是那群怪物的尸体能吃就好了。”

“维克多先生，食腐动物的尸体一般来说都携带大量病毒和细菌。”

在闲扯中，三人还是绕回了关于出去的问题。

讨论了一个晚上都没见对策。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外头既没有光亮，又充斥着腐臭味的洞穴见不到一丝能摸索的方向。

一夜未眠。

费莱被困的第四天，受苦难的人们照例醒来。

意料之中，那种绝望感在他们心底的比重更大了些。

有人已经迷蒙了，甚至说能听见失踪疯人在远处的呼唤，挣扎着要奔赴。

有人还听见二层洞穴顶部传来了抓挠声。

顺着他们的话，埃德蒙安抚道：“没有的事，都有可能是风声。”

听见抓挠声的人幽怨地看向埃德蒙。

“溶洞里没有风。”

在一问一答中，埃德蒙无力般垂下了头。

他也有些迷蒙了，被情绪左右到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

直到又过了很久，费莱喊他出去一趟，说是去取水。

两人一并出去。

等回来时，四周已经响起食尸鬼们因起床气发泄的啸叫。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谈论了什么。

直到被困的第五天，一月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