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2011年的少女时代,整体发展算是顺风顺水,但零零碎碎的意外事件也不少。
例如年初四月份时,队长泰妍就曾在舞台上遭遇了一名男性观众试图强行拉走的袭击行为,林允儿在这次穿越回来获得记忆后还为此后怕过一阵。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下半年就轮到她自己出事了。
2011年的8月28日,周日上午九点左右,她乘车准备去参加一个关于失明人士的慈善活动时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
由于对向车道的司机失误,突然越过中心线向她乘坐的车辆驶来,两边回避不及之下有了碰撞。
这就是《Star World》对于事故原因的全部描写。
按照书中的交代,事后她和经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她本人骶骨骨折难以行动,只好卧床等待痊愈,需要留院观察一周。
所以不仅是少女时代的回归计划被打乱,林允儿此后近一个月的行程都被延后。直至九月底,她才得以归队重新展开活动。
想着想着,林允儿既感到委屈,又还产生了一些疑问。
因为小说里有提及,这是公司指派给她的工作。
她们既往的确有被安排参加社会公益的事迹,这是为了组合的正面宣传。可是派人去这种本身没什么人关注的小型活动,这就绝不是SM娱乐的作风了。
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考虑,林允儿只觉得这场车祸被安插在文中颇为突兀,况且任宋演的目的又是什么?单纯就是想延迟她们的回归,或是后面还有情节和她这次的遭难相呼应?
“等等,他会不会是……最初想写秀英姐?”林允儿忽然神色一动。
那天的活动是为了失明人士举办的慈善活动,因此于情于理,秀英才是组合里最有理由去那么做的人。
没错,作家最初应该就是想把那场车祸的对象安排成秀英姐才对,他好歹是创作者,怎么会想不到这段剧情由谁来承担戏份最合适。
但是任宋演就是指定了她,这是为什么呢?
在针对这个问题差不多苦恼了一下午后,躲在演唱会现场角落里面的林允儿才“啊”了一声,如梦初醒。
“允儿,”泰妍来到她面前,“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快点过来吧,我们得在这里解决晚饭了。”
林允儿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几道站在遮阳伞下的人影,成员们都在冲着她们这边张望,像在期待着她快点跟泰妍过去。
只是她在想了想,婉拒说:“不用了,姐姐你们先吃吧……我暂时没什么胃口。”
泰妍尽管小脸上掠过了疑惑之色,但见她很认真的样子,也没再多说,点点头就起身走开。
远远望着其他八名成员在遮阳伞下交头接耳、似乎正在讨论自己的样子,林允儿又低下头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因为我是唯一不会提出异议的人,所以才随着自己的心意……”
那隔着手臂沉闷地发出的呢喃声,充满了落寞,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
时钟的指针在忠实地走动,手里转着笔杆,坐在办公室椅上的任宋演突然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也有超过一年的时间差,她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刚好去到那时候。”
这时候,一通内线电话打进来,他随手拿起了座机话筒。
“社长,有件事我想跟您报告一下……”
“那个,李主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电话那头的李智恩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就被打断,她半是疑惑半是思索地说:“您想问什么?”
“假设有这么一种情况,你不小心预知了未来,知道自己未来某个时间会遭遇一场事故,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您新构思的情节吗?可是这展开听起来和《Star World》完全没关系吧。”
“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智恩满头雾水地说:“如果知道会有事故的话,那不管怎么样都会试着去避免吧。即便明知预知未来这种事很假,但保险一点对自己也没坏处。”
将话筒贴在耳边的任宋演神色有些微妙,他犹豫片刻,丢下笔,坐正身体说:“那要是,不能避免呢?”
“嗯?‘不能避免’是什么意思?类似于那种宿命论的设定吗?”
“倒也不是。只是如果去试着避免这个既定的结果的话,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但首先这种尝试的行为就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
“什么更糟糕的后果?”
“死亡。”
一个完全出乎李智恩意料的词语从任宋演口中被轻轻吐出。
他顿了顿,又补充:“或者说是与死亡的严重程度差不多的一种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换作是你,又会怎样选择?”
李智恩在电话那头也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但还是不得不配合自家老板进行这奇怪的头脑风暴。
“所以说,变相的电车难题吗?只不过受害者变成了自己?”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如果是选择顺应事故的发生,那会怎么样?”
“结果倒是不算严重,会受伤,但不是致命伤,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在医院治疗就能痊愈。”
“那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吧?”
李智恩不假思索地说:“正常情况下,如果怎么选都是坏的结果,大家都会选择影响更轻的那一边吧?虽然觉得很冤枉,但如果是这样,那也只能让事故顺利发生了。”
“果然还是会这么选对吧?”任宋演吁出一口气来,模样却没有显得多么释然或是轻松。
他心里其实也早就明白答案会是什么,但有时候选择之所以是选择,就是因为它无法带给人们满意的结果。
虽然他并不清楚林允儿此时的处境,也不知道少女是不是已经知晓自己会遭遇的那场事故,但无论情况如何,只要林允儿真的去到事故发生前的时间段,那么一切就好像都无法改变了。
“不过就算心里理解这是最明智的做法,我想在那之前还是会一直感到害怕和担心吧?”李智恩忽地又开口。
任宋演听到她的话后,沉默地握着座机的话筒,眉头则重新皱起。
……
时间过去几天,在结束海外行程回到首尔后,林允儿终于找到一次机会偷偷离开组合宿舍,再次找去了任宋演家所在的地址。
很熟悉的一条上坡路,但再临的心境和先前又有所不同。
林允儿只顾着埋头赶路,空气被深深吸入肺部又沉重地吐出去,背上如同压住了什么,最终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的状态。
她扶着膝盖扬起头来,望向了前方路旁的那处位置,一幢附带着庭院的庞大建筑物就似曾相识地映入眼中。
此刻还是下午,光线条件比起上回过来要好得多,所以在上一次没能看见的部分景象,这回也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看见了足以令许多人惊叹和心动的一幕画面——
茴香、樱草、紫罗兰、金银花、野蔷薇,数不清的花朵盛放在丛间,站在铁栅栏外面往里望去,整片庭院仿佛笼罩了韦斯·安德森式的电影滤镜(注),色调摩登而复古。
斑斓的花瓣盛放在阳光下,枝叶点缀映衬,所有事物都显得那么明艳、瑰丽还有浪漫。
哪怕是这几天来都心情不佳的林允儿都忍不住愣了愣,眼神中既有惊艳又不乏疑惑之情。
在现实里,作家他家的庭院有种植这么多的花、有这么美丽吗?她记不起来了,她对此根本印象不深。
站在大门口短暂地惊讶一下后,林允儿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事上。
她紧张地伸出手去试着打开庭院的栅栏门,可明明是连把锁都没落的一扇普普通通的铁门,她用足了全身的力气都推不开。
“明明……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她卯足劲儿,稍微涨红的面颊似乎感染了眼眶,手底下却丝毫未见撼动。
头上的太阳逐渐西垂,林允儿看了看在黄昏的天色下似乎都不再显得美好的花与庭院,狠狠咬牙,终于决定手脚并用地尝试翻越围栏。
然而也就是到了这一步,变故出现了,可惜那并不是她所希望看见的事态发展方向。
在双手搭上庭院围栏的瞬间,或者说在她生出想要翻墙进入“城堡”的想法那一刻,林允儿就感受到了一股令她全身僵住的心悸。
她缓缓低下头,看到从指尖的部位起,那该死的透明化正在朝她的躯体迅速蔓延。
于是,她只得收回手,强行压制并努力打消原先的念头。
待透明化终止,林允儿在这扇此前轻易就能推开的铁门前驻足良久,然后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叹出声来。
她原地蹲下,把头埋进臂弯,死死攥着纤细的手掌,几秒后才大叫一声。
“真是烦死了!”
满是躁郁情绪的叫声在空旷的山路上空回荡。
紧抿嘴唇的林允儿望向了坡路的下方,又回头注视着自己眼前这幢安静的庞大建筑物,旋即眼圈红红地咬住唇角,整个人蹲在地上不发一语。
害怕吗?生气吗?大约都有一点。
只是最让她感到憋闷的是,她实际上别无选择。
如果她老老实实按照剧情的安排走,只会受伤,而她如果想要逃离,反而可能会失去“生命”。
这世上哪有这么可恶又不公平的事情?偏偏还真让她碰到了。
有生以来,她突然第一次痛恨起了自己的名字。
要是她不是“林允儿”,就算是当个没名没姓的配角,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用去知道真相,这样的人生会不会更加幸福?
“坏家伙……因为只是小说里的角色,所以就可以随意地对待吗?还不如你干脆就是个大坏蛋!单纯就是个无视角色、不把我当成真人来看待的冷血动物!这样说不定我还能更豁出去,一定要回到那个世界,好好地打你一顿出气……可现在,现在这到底算什么啊?”
怔怔地望了会儿那扇毫无动静的铁栅栏门,林允儿就再度把头埋下去,她紧闭双眼,嘴里呓语似的呢喃:
“你倒是快点开门啊……快点,快点接我回家吧……算我求你了……我好害怕……”
……
车门“唰”地拉开,少女刚要下车,经纪人的叮嘱声又传到耳中。
“对了,允儿。明天那个外地的防治失明公益活动,差不多早上就要出发了,你应该还记得吧?”
金敏珍提醒完后,见她也不吭声,以为她在生气,便说:“你真的那么不想去吗?那要我向公司申请换个人吗?秀英怎么样?”
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林允儿貌似愣了愣。
“我其实之前就觉得这个活动让秀英去更合适,她明天也没行程。如果你们之间能够协调的话,我想公司也不会介意。”
林允儿忍不住余光扫去,也留意到了司机与助理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大家的反应都很寻常,也很自然,只当这是一次与以往毫无区别的普普通通的出差。
然而也是因为这样,林允儿一瞬间涌到喉咙的话语滞在了那里。
她最终对着经纪人轻轻摇头说:“不用了……秀英姐都准备好明天要睡懒觉了,我可不想打扰她的休息。”
“你们之间还需要计较这个吗,大不了我帮你跟秀英说好了。”
“不必了。既然公司分配给我了,那我就去好了。说起来也是做好事。”
金敏珍又看看她,这才点头说:“那,我们就按照原计划了?晚上记得早点睡。快点上去吧。晚安。”
“嗯……晚安。”
站在路边冲着开走的保姆车挥手,林允儿默默地转身上了楼。
回到宿舍后,大家对于她的归来也只是惯例喊了几声“回来了?”表示问候,气氛如常。
结果当林允儿从卫生间简单洗漱出来,开门就猛不防地看见侑莉。
她抱着手靠在门边,像在专程等着少女,目光就这么和林允儿相撞在了一起。